小心驶得万年船,躺在地上的贺发先动动手,再动动脚,接着依次动起了全身,终于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又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揉了揉半天**,确信它还是属于自己的,就一瘸一拐地试走了几步。走出医院,他转头看看灯火通明、白衣纷飞的医院,再看看门口站着的制服笔挺、表情严肃的保安,就又伸手招了辆红色面的,直奔县政府。
面包车开到晶都宾馆时,贺发就挪了下来。晶都宾馆和县政府比邻而居。待面包车走后,贺发瞅着四下没有人,就往北,走进宾馆和政府大院之间的巷子。巷子两边有高大的路灯,却匪夷所思地构造出了漆黑阴冷。贺发左右转了转,选定一个角落,就吃力地爬上了围墙。那动作可比他那只三脚猪笨拙了许多。进入县政府大院后,他凭着印像找到了刘北斗的宿舍。刘光辉吵着闹着要去市里住,刘北斗拗不过他,只得将全家搬进市区。虽然他全家搬去了市区,但他本人还是喜欢住在晶都,哪怕自己住宿舍。这里是他的地盘。刘北斗让老婆留在市里照顾母亲,并对她颇为有志气地说:我宁为晶都的鸡头,也不为新浦的牛后。老夫老妻的,她当然知道丈夫撅起的**想拉什么屎。中国在崛起,中国女人的**也在崛起。可岁月不饶人,人老珠黄的她只能在家侍奉婆婆照顾儿孙。贺芹做了副县长后,并没有把家从屋丘镇迁到县上,因此她在政府大院也有间单身宿舍。贺发女贵父荣,来看了几次女儿后,就对县政府熟络起来。
贺发鬼头鬼脑走地到刘北斗的住所前,刚要敲门时,隐隐听到几声女人的****。那年轻的骚劲,让贺发暗骂了句禽兽。但骂归骂,嫉妒的醋劲却连自个都能闻到。贺发长吁一口气,四下看看,就躲进身后的花坛。半个多小时后,刘北斗的门打开了,一个文静贤淑、仪态万方的女人走了出来。贺发见了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老化地厉害。刘北斗也紧随其后,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贺发见那个女人有点眼熟,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是谁。刘北斗礼贤下士,把那个女人送出几十米远,还兀自不停。贺发见房门虚掩着,溜出花坛偷偷窜了进去。一进屋他就在眼花缭乱中感慨起官场等级制度的森严。女儿的副县长宿舍,一道门就隔开了私人和公共的空间,就一间而已。刘北斗代县委书记的宿舍,同样的门伪装着平等,进入后却别有洞天,书房、卧室、会客厅,应有尽用,名为宿舍其实是总统套房。正对门的红木茶几上有一叠百元大钞。贺发快速感慨了一下,就相当流连地躲进了卧室的窗帘后。
不一会,外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兴奋地像鼓点。随着鼓点的临近与密集,贺发突然忘记此行的目的,是自私地绑架甚或杀了他,为女儿一家报仇,还是大公地恳请甚至跪求他,为民做主?
鼓点突然停止了。贺发感到一阵莫名寒意袭遍全身。他把遮在眼前的窗帘轻轻拉了拉,金光灿烂的水晶灯照射下,几小块新鲜的泥土依伴在脚旁,写出了几叶扁舟出没风波里的险恶。贺发看看自己的鞋,心道坏了,正思索着如何月兑身时,一阵“没有**就没有新中国”的刺耳铃声吓得他赶紧缩回了身子。刘北斗快步走进卧室,走到床头模起了手机。
“小宝贝,你到家了?”贺发想不到五大三粗的刘北斗还能发出如此软酥的声音,一股胃酸上涌。“以后不要随便打电话啊。老公不在?不在也不好啊。”贺发掐了半天虎口终于控制住喉咙的造反。刘北斗说完话后,将手机往床上一丢,又走出了卧室。贺发走出窗帘,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手机,这可比女儿用得好看多了。他还是想不起来或者准确地说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来干什么的。不过有一点他深知,若是刘北斗知道他偷偷进入过自己的宫殿宿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又搞出什么事来。贺发就想再偷偷溜出去,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他踮着脚刚走了一步,惨死的女婿、委屈的女儿、疼痛的外孙在他脑海里来了个全家福。贺发哀叹了一声,感慨岁月不仅老了他的容颜,还老了他的雄心。想到岁月,贺发又笑了,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够本了。一边是飞来横祸的女婿、病痛缠身的外孙还有身陷囹囵的女儿,一边是颐指气使、养尊处优,甚至眠花宿柳的的刘北斗。贺发在牢牢霸占年龄的优势上,又抢占了道德的制高点。于是,替天行道的使命感呼呼就吹鼓了他有些佝偻的身板。他轻轻对自己说了句,我要杀了他。一句话说完,却带出了草木皆兵的冷汗,又吓退了他万丈的雄心。而害怕催生的冷汗,也具有使人害怕的本能,流得越多,贺发越感到恐惧。我死不要紧,如果杀了他的话,我的女儿会不会被我连累?我那不知死活的外孙是不是就真地没有回天无力了?人有了牵挂,就很难再决绝。贺发想起适才在医院门口做得决定,暗骂自己,一把岁数整天装神弄鬼的人还如此前怕狼后怕虎的,真是没出息,枉为外公,枉为父亲。骂完自己后,贺发又慢慢探出头。刘北斗没有在客厅,茶几上的钱也不见了。他再次确定客厅没有人时,卫生间传来的一声暴喝吓得他差点跪地求饶。
“你真他妈是头猪”刘北斗骂道“跟了我这么多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被刘北斗这一吓,贺发又犹豫不决了。他抚抚心口定定神,心想还是趁刘北斗打电话时溜出去,三思一下再决定。想到做到,贺发深吸一口气就准备跑。这时,刚还气势汹汹的刘北斗,突然就没了声音。贺发一只脚悬在半空。
“他们要报仇?”刘北斗刮锅底的声音又起“胆子大了,想反天?你让谭刚给我摆平这事,一群暴民,给我狠狠地打。什么?出人命?为了晶都的经济发展,死几个人算什么?我们为了建立事业,牺牲了何止几千万人。想报仇,那就拿人头来换吧。你不要担心,死就死,大不了事后一人赔个几十万。记住,杀鸡骇猴,为了以后工作的顺利,为了晶都的经济发展,就是踏平剑之晶村也在所不惜。”
贺发抬起的脚轻轻放了下来,而且还顺手模起电视柜边的一只琉璃大花瓶。他又偷偷潜回了卧室。杀了他不过是泄私愤,为民除害才是正义凛然。贺发坚定了信心。刘北斗打完电话,仍意犹未尽,他骂骂咧咧地走进宿舍。刘北斗宽衣解带,舒了下懒腰准备上床。贺发比量了一下他肥胖又壮硕的背影,抡起瓶子使劲平身力气往刘北斗的后脑打去。
刘北斗迷糊醒来时,发觉自己跪倚在床边,被绑得像个待售的拖线板。他翻了翻眼,轻轻甩了下肿胀的脑袋,待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时,他的紧张像喷涌的水,迅速蔓延了胸腔,“贺,贺叔叔,您?”刘北斗看了眼身上“和侄儿开什么玩笑呢?”
“你也认我这个叔叔啊?开玩笑嘛,开个能笑死人的玩笑。”事已至此,贺发心情平静地很,结冰的湖面似的。
“贺叔叔”刘北斗久经沙场,他先明哲保身地撇关系“您女婿的事可和我没有关系啊?那绝对是意外。”全县官场通晓的事,刘北斗大方地拿出来检讨。
贺发不言语,端了张椅子坐在刘北斗的对面。
“就算有关系,我顶多也是没阻止。”刘北斗模不清贺发想干什么,有理有节地揪住这点往深里检讨。
贺发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刘北斗油光满面的脸,心想说起来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若不是吃得好喝得好,哪能养地这么膘肥体壮。贺发饶有兴致地看着刘北斗,刘北斗粉雕玉琢的脸却渐渐黑乎,直至焦臭,显出了马题的轮廓。贺发一惊,使劲眨巴了几下眼,仍是刘北斗的猪头挡着自己。马题,你是在怪我不为你报仇啊。马题与贺发年岁相仿,见识也差不多。随着年岁年长,他们渐渐惺惺相惜起来。
刘北斗看贺发忽悲忽乐地看着自己,心里温暖地哧哧长毛,“贺叔叔,您想干什么?”恐惧只是内心地感受,并不需要大张旗鼓地显山露水给人看。刘北斗一本正经起来。
贺发已决定了要为民除害,却妇人之仁地打算给刘北斗一个说话的机会。
刘北斗的父亲刘丰打压了贺发一辈子,不是让他挂牌游街,就是令他坐牢守监。贺发出生为死革命多年,怎么也想不到革命胜利了,自己反倒过起颠沛流离的生活。这还不算,连带着女儿贺芹,都差点葬送在黄土地中一辈子。早知如此,又何必革命呢?
革命分工不同,为什么你不居于江湖草野,让我去庙堂都市呢?
贺发恨过、怨过、怒过。倒霉的那些年月,他日思夜想的就是把刘丰给碎尸万段,然后安在一万只直鱼钩上,只喂鱼不钓鱼。而当刘丰先自己一步而去时,却仿佛也带走了他所有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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