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那一声太过响亮,惊动了方圆几里之内刚从兰花园经过柳菱。她循声步入兰花园,迎面就撞上了脚步匆匆的容音亚,只见她用手帕捂着嘴唇,神色仓皇,不由得狐疑。及在兰花园里看见靠在树上,左脸红肿,唇角淌血的柳楠,吓得慌忙冲过去,险些被长裙绊了一跤。
“皇兄!皇兄!你怎么样?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柳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好旁边的丫鬟带着水罐,她连忙掏出手绢,浸湿了覆到柳楠脸上。整个过程中柳楠没说一句话,始终一如既往的淡漠,所有悲哀失望,都被他眼底的冷漠冰封在心里。
柳菱见柳楠不说话,她也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的为他处理伤口。柳楠与她并非一母所生,柳楠是嫡子,她只是庶女,但他从小对她关怀倍至,她十分感动,也因此对他产生了依赖。当初柳楠密谋皇位,曾派人诛杀了不少皇子公主,柳菱的母妃属于保太子派,母女二人皆在诛杀之列,但柳楠最终没有杀她,只是逼她的母妃饮下鸩酒。他亲手杀害了她的母妃,但她从来没有怨恨过他,因为她早已认定,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皇兄,到底是谁敢把你伤成这样,我一定饶不了他!”柳菱涨红着脸,心痛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俶然想起方才容音亚怪异的模样,她愤然起身:“一定是锁璎!这个贱人竟敢打皇兄,我不会放过她!”说罢转身拔腿就追,却听见柳楠冰冷的一声怒喝:“站住!”
“皇兄,你……”柳菱硬生生的刹住脚步,焦躁地跺脚。柳楠目光生寒,宛如锐利的冰刀,直插她的心脏:“学过的女则女训都忘了么?汝安敢对皇嫂不敬!”
“皇兄……”柳菱此刻的神情就像吞了一大口黄连,浓郁的苦涩只能往肚子里吞,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是你的妹妹,你的亲人,她锁璎不过是一个外人,你凭什么处处护着她!凭什么!
“天色已晚,菱儿你先回去吧,今天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柳楠自知失控,遂拂袖起身,漠然望了柳菱一眼,绝尘而去,徒留她独自一人伤心痛哭。
“怎么以这样!怎么以!”柳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泪被风吹成长线,哭得肝肠寸断。丫鬟绣月于心不忍,小心翼翼的上前唤了一声:“公主……”
“别管我!”柳菱瞪着通红的眼睛怒吼了一声,突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拔腿就跑。
“公主!公主你去哪儿?”绣月大吃一惊,慌忙拔腿追赶,别看柳菱不曾习武,但提起裙裾却跑得飞快,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花园的拐角处,她只得放弃了追赶。
柳菱一路飞奔,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抬头却见桃花开得如火如荼,娇艳的花瓣纷纷飘落,艳丽的桃红刺激着她的眼睛,仿佛无数张讽刺的笑脸。她狠狠的一脚踩在花瓣上,死命蹂躏泄。连花也在嘲笑她,她怎么就这么失败!
“锁璎!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她奋力大声怒吼,狠狠的一跺脚,转身继续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耳边风声呼啸,心里憋着的委屈却怎么也散不掉。
“啊——!”闭着眼睛跑着跑着,突然一头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墙,一声尖叫还未冲破喉咙,那堵“墙”便伸手扶住了她,她脚下一个踉跄,竟直接跌入了那人的怀里。
“姑娘,你没事吧?”一道温润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柳菱堪堪站稳,慢慢抬眸,却见东方玄陌放大的清俊脸庞微微含笑,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时刻保持着得体而疏离的风度,令人觉得亲切舒服,却难以靠近。反观自己,金钗歪斜,衣衫凌乱,满面泪容憔悴,昔日风光荡然无存。柳菱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猛然反应过来,连忙一把推开他,后退到安全距离。东方玄陌的微笑有点僵硬,一时间两边都十分尴尬。
“臣不知是挽月公主,如若冒犯,还请公主恕罪。”东方玄陌连忙拱手下拜,他誓他只是一个人散散步,突然迎面奔过来一团桃红色的云雾,他还以为是哪个冒冒失失的宫女,谁知道……
“无妨,是本公主不小心,冒犯了东方公子。”柳菱的心脏突突直跳,双颊飞起一片疑的红云,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显得愈水灵动人,一滴晶莹的泪珠宛如断了线的珍珠,啪地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慌忙掏出手帕捂着脸,转身欲逃。
“公主请留步!”东方玄陌上前一步,轻唤了一声,柳菱背对着他,只是站着不动。他微微蹙眉,意欲再上前一步,碍于礼数,他只能与她保持距离。“微臣自知冒犯公主,令公主心情不佳,还请公主降罪!”
“不关你事!”柳菱低低的吼了一句,声音沙哑的厉害。她这副模样,实在没脸见人,何况还是在自己钦佩的人面前……
“公主为何一味执着于烦恼呢?”东方玄陌忍住想要走到她身边的冲动,忍住心中波澜,淡淡吐出一句,“微臣有几句拙解,不知公主愿闻与否?”
“愿闻其详。”柳菱吸了吸鼻子,忍住想要转身的冲动,依然背对着他。残阳如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绵延重合。
“琴为圣,君子涵养中和之气,藉以修身理性。臣闻公主精通音律,焉不知抚琴令人心如止水,欢欣愉悦耶?”东方玄陌轻声叹息。
“善,既琴技斐然,却无奈知音寥寥,此心付予何人,弦断又有谁听?”柳菱蓦然转身,焦虑的眉宇已然被他的谆谆话语抚平,东方玄陌听其相顾言,竟隐约透露着些许不自信,他心下疑惑,挽月公主才貌双全,虽不及其姐姐福慈公主,但也是一枝独秀,何以……
“臣亦曾思量,世间还会有何人再能如伯牙子期,聚峰林幽谷,奏高山流水,聆知音之和,若无人知晓吾之音律,解吾之心语,名垂千古何义,留此琴何用?不如断弦摔之,以祭吾之哀思。呜呼,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奈何缘机未到,夫亦不敢强求也!”东方玄陌自肺腑的仰天长叹,知音难再得,他何曾不是如此?朝中佞臣当道,他纵然怀有满月复才华,亦不过为了求自保而迫不得已卑躬屈膝,唯有等待君主挣月兑金丝困笼,翱翔天际罢了!
柳菱静静的望着他,半晌,眸中微微动容:“东方公子真乃一代才臣也,本公主自愧不如。你既解我心结,亦有幸得一知音。若公子不嫌弃,本公主愿作子期,聆公子一曲高山流水,如何?”
“惭愧,承蒙公主愿作臣之知音,臣惟有感恩戴德而已。唯恐点滴清音,触目伤怀,公主否心无旁骛,静入佳境耶?”东方玄陌再次抱拳一揖,忽见一阵春风来,墨扬起,宛如一面孤独的帆。
柳菱展颜一笑,如暖风之暗香:“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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