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岩“嗨嗨”地笑出两个幸福的酒涡,可眼睛却巴巴的盯着锅里的蟹糊。李宁盛了一碗,递给小石岩:“喝去吧,当心烫了嘴。”当她盛第二碗的时候,传来小石岩兴奋的高声赞扬:“哇噻——好吃得不得了!”李宁相对裴芹一笑,并将盛满的第二碗给了裴芹,而她自己只盛了小半碗。裴芹见她盛得太少,硬要抢过她的碗再去盛糊,被李宁挡住而一同走到饭桌旁,坐下品喝。埋头喝糊的小石岩见了她俩,抬头向着李宁,伸出大拇指,绽开灿烂的笑脸说:“李妈妈,OK,GB!”李宁不解其意,直直的望着又埋头喝糊的小石岩:“你说什么啊?”小石岩只顾喝糊,也不抬头,回道:“顶好!顶级水平!”李宁莞尔一笑:“小东西!”裴芹也口吐胸中之语:“味道的确不同一般!”
说话间,小石岩喝完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裴芹说:“妈妈,我被选进市少年信息代表队,明年6月1日参加全省信息大赛。”
裴芹和李宁听了,无不喜形于色,不约而同地说:“是么?”
小石岩直点头:“那还有假!我们老师说,从现在起,双休日要去市里集训。”裴芹亲切地瞅着小石岩,只见她的清瘦的面颊,宛若朝霞驱赶崇山峻岭的黑黯,渐开渐朗,又如阳光照耀的碧波潭,清沏明亮,而她的眼里则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问:“选了几个?”
“你猜。”小石岩袭一身自豪感。
裴芹猜说:“三个?”
“不对。”小石岩摇头。
裴芹说“五个?”
“不对。”小石岩说:“你肯定猜不到。告诉你啵,就我一个!”
裴芹默默无语,眉间流动着笑意。
小石岩伸碗向李宁讨要:“李妈妈,我还要喝。”
李宁阳光满面,亲热地说:“儿呀,吃蟹吧。蟹糊太凉,喝多了伤胃,肚子痛。为你留了好多哩,明天让你妈热一热给你喝,好么?”
小石岩未曾料到会遭到拒绝,失望之至,刚才的兴奋,一落千丈。他舌忝了舌忝嘴唇,求援的眼睛巴望着母亲,而裴芹佯装不见,便只好噘起嘴巴点头“嗯”了一声。可当李宁把三匹大螃蟹推到他面前时,他马上就乐开了怀,张大嘴,笑得合不拢,不停地翻看着,比较着,不知选择哪一匹,便问:“李妈妈,哪一只好吃呀?”
李宁笑道:“俗话说,九月团脐十月骚。什么意思呢?就是九月的团脐,黄多;十月的骚脐,油多。这个季节,黄也多,油也多,随你拣哪一种,都好吃。”
小石岩睁大眼睛,直瞅李宁,茫然而问:“什么团的,什么骚的,我不懂。”
李宁扑哧一笑:“啊,对,现在城里人不这么叫了,你是不懂,怪我。团脐呢,肚子壳象团团的白月亮,是母蟹;骚脐,没有圆圆的肚子壳,是公蟹。”
小石岩说:“嗨呀,什么团不团、骚不骚的,叫的不科学,就叫公的母的,多明白呀!”
“生活中哪能件件事都讲科学呢。”裴芹纠正小石岩的说法:“称呼、叫法之类的称谓,没有什么科学不科学。各个时代,各个国家,各有各的叫法。《红楼梦》里开的螃蟹宴,不讲公蟹母蟹,就叫团脐骚脐。这是从古时候传下来的叫法。牝牡,是古人对**雌雄的区分,如牝鸡、牝马,指的是母鸡母马。周武王伐纣,在牧野大战前,发表了一个宣战布告《牧誓》,数落了商纣王一系列罪过,有一条‘牝鸡司晨,家道之索’,是骂商纣王妇言是用。《列子》里有句成语‘牝牡骊黄’。意思说马的好坏,不能光看马的公母、颜色的黑黄,而应看它的内在实质。男人女人的称谓,是对人性别的区分,从古到今,没有叫公人母人、雌人雄人的。如果那样称呼,反而别扭。难道叫公人母人、雌人雄人,就是科学的?”
小石岩笑得格格的,赞叹说:“哦嗬,妈妈,你懂得那么多哇?”
李宁也笑了:“别小瞧你妈哟,大才女喔!”
小石岩问:“妈妈,黄好吃,油好吃?”
裴芹说:“当然是黄喽。”
“那我就先来一匹团脐吧。”小石岩说着,便拿一匹团脐在手,可是翻来覆去的琢磨,不知从何处下手剥开,试了几次,无功而罢,只得央求:“李妈妈,我,我弄不开。”
“好吧,拿来。”李宁从小石岩手里接过螃蟹,边示范边说教:“呐,你瞧,从壳尾,拇指抠紧外壳,轻轻一剥,就开了。剥开后,要找到屎囊,捋下巴在上面的黄,扔掉。然后掰下两个大螯头,把鼓头上的黄啦肉呀,刮进壳里,放些佐料,拌一拌,留着吃饭时当菜;先吃鼓头、爪子、鳌头。我准备了两种佐料,一是姜醋,一是蒜泥醋,随你蘸哪一种。”说罢,把剥开的螃蟹递给小石岩。
小石岩一拿到手,马上拿起蟹鼓头蘸着不同的佐料,一一的试尝。而李宁又剥了一只给裴芹,自己则敲剥螯头,掏食其中的肉。裴芹不依,硬要把剩下的一只剥给她;正在剥时,被李宁一把夺过,情真义切地说:“你我还要这般拉扯么?我家里多着呢,吃根爪子的什么的,陪陪你,不要嘴闲着罢了。”裴芹听了心中发怔,鼻子发酸,泪花点点。李宁忙掏卫生纸,替她擦拭,劝说:“孩子正高兴哩,快吃呀!”
“李妈妈,我敢打赌,世界再没有比螃蟹好吃的了。”小石岩眉飞色舞的转首望了李宁一眼,又专注地蘸着蒜泥醋吃他的螃蟹。
李宁故作高兴的笑道:“那当然喽。吃了螃蟹,百菜无味,名不虚传啊!咦,你怎不用姜醋?”
小石岩答道:“淡吡吡的,酸溜溜的,吃不出蟹味。蘸蒜泥醋,味道好浓呕,鲜味满嘴里跑,蟹香往鼻子里钻。好吃的很呐!就是有点辣。李妈妈,是不是辣才把蟹鲜辣出来的呀?为什么越辣越好吃呢?”
李宁说:“我也闹不清楚,讲不出科学道理。我猜想,辣而不很辣,才拔出了蟹的鲜味。”
裴芹也用蟹鼓头蘸不同的佐料,品尝着,比较着,进而钟情于蒜泥醋。她心悦诚服地对李宁说:“我算服了你了。蒜泥醋作佐料,不但吃出了蟹味,而且蟹味非常浓烈,当得起天上人间第一美味的称誉。也许,这才叫真正吃蟹吧。蘸姜醋吃蟹,味很平淡,简直有些食而不知其味的感觉,竟逊色虾的鲜味。哎,你应当为蒜泥醋申请专利,也算是知识产权嘛。”
李宁笑说:“那不是贪天功为已有么?这都是民间经验,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民间经验。”
裴芹说:“可以总结啊,发展啊!或者,你把它发表出来,让天下更多的人知晓,不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李宁说:“哎哟哟,笔在我手上比铁棍还重,拿不动,写不来。”
小石岩忽然一拍胸脯,伸展双臂,站了起来,高声喊道:“我吃过蟹喽!哈——世间美味螃蟹收。”
李宁既惊又喜,笑道:“讶!人家出口成章,你出口成诗,了不得了不得哇!”
裴芹自然也不免喜形于色:“看你夸的。”
小石岩受了鼓舞,乐兹兹的,一时不知说什么,竟不好意思的局促起来,忽然想起了作业说:“我吃饱了,该上机了。”
裴芹叮嘱:“洗洗手,别糊得键盘上油腻腻的。”
“嗳!”小石岩答应着跑进厨房洗了一肥,便坐上电脑椅子,顺手打开了电脑,手在键盘上舞弄起来,只听啼啼哒哒的键盘响。
“啊呀!谁干的?”小石岩一声惊叫呼,哭喊:“我的电脑!”屋子里突然一片漆黑,裴芹与李宁不约而同地嚷道:“停电了!”
小石岩冲出门外,大街上仍然灯火辉煌,而且左邻右舍的窗户也都向外发射电灯的光芒,于是他转回屋内告诉裴芹:“妈妈,隔壁亮着灯,有电。”
“哦?”裴芹吩咐:“拿手电来,瞧瞧保险丝爆了没有。”
小石岩模进房间,七翻八找的,模着了手电,打开电表箱,一照,说:“没断,好好的。”
李宁问:“是不是电线老化了?”
小石岩则猜测说:“坏蛋搞的破坏。”
“不。”裴芹十分肯定地说:“三个月没交电费,供电局拉的闸。”说着,她掏了两只角子交给小石岩说:“买两支蜡烛来。”
小石岩奉命跑上街,买了蜡烛,返身而回,点亮了。裴芹对他说:“李妈妈今晚不回了,你睡你的小房间,好么?”
“好得很!我喜欢李妈妈睡我家。”小石岩持了一支点亮的蜡烛,走进自己的房间,朝桌面上滴了两滴蜡烛油,把蜡烛**往上一粘,便稳稳的站住了。尔后,他从书包里拿本英语,打开来读。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则不停地在桌面上写画。他时而闭目默记,时而开眼瞄一瞄,继则合了课本,站起身,来回踱步,大声背诵。直到背得滚瓜烂熟,如噼噼啪啪的放炮竹一般流利才止。读罢英语,他复入座位,打开数学作业本,全神贯注的做数学题;做完数学,又朗读语文;丢下语文,又阅读BASIC语言,不时的默念着,比划着。可是,哈气不停,睡意袭人,他趴桌边睡着了。
正在外面同李宁谈心的裴芹,举目一望,墙上挂钟已是十点半,便往房间里猫了一眼,忙起身并招手李宁一道进房间,轻手轻脚地把小石岩抬上**,盖好被子,吹熄蜡烛,然后回到裴芹的房间,继续她们的交谈。
“哎,我想你是没钱交电费了。”李宁说着,便从腰间掏出精制的鳄皮荷包,取出一张红色百元钞塞给裴芹:“包里就这一张红老头,先拿着,明天交电费,小石岩不能不上机啊!”
裴芹坚辞不受,“我有钱,交的起。”
“你有钱?干嘛三个月不交?”李宁蛮死蛮活的硬往裴芹兜里塞。
裴芹一再推辞,辩解说:“石磊走后,我哪有交电费的心思!”
李宁说:“在我面前还撑面子呀?”
裴芹说:“真的,有钱;没钱时再向你拿,好不好?”
“明摆着诳我嘛。”李无可奈何的收回钱,叹息说:“唉,你坐吃山空,哪有钱?到这步田地了,还清高,死要脸活受罪!”
裴芹自我打气说:“马上有事做了。”
李宁不信,说:“又诳了不是?刚才说史恶虎断了你工作路子,话未落音,就诳说有事做了。嗳,说到姓史的,我总觉得这家伙不占宜不罢休。你得防着点,啊?”
裴芹泰然而又冷静地说:“防,怎么防啊?无非是个死,死也保个干净身子!”
“我想哪,你不如……”李宁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裴芹会意,说:“亏你想得出,馊主意!”
(20140914王圣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