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分,天痞大醉而归。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酒气,脖子上也处处都是唇印粉脂。
不过,他的心情糟糕透顶,哭丧着个脸,口中直嚷嚷:“花烟雨那个娘们儿,居然嫁人了。南边的宗师正统,还是个长老级别的,早知道老子当年就把她抢回去了!”
烟雨阁历代阁主,都只保留姓氏,而以‘烟雨’二字代名。
花烟雨,正是半路上天痞对柳书竹提起的烟雨阁现任阁主。
天痞把对方夸的貌美如天仙,世间少有。听他的口气,两人当年还有点说不清的情愫,但命运多舛,终未能入对成双。
狗尾巴草也有春天,狗熊自然也有年轻的时候。陈年旧事,天痞动情,半醉半醒间说了许多让人浑身起鸡皮的肺腑之言。那些狗血情,柳书竹也懒得特意去打听。幸亏两人没成,否则谢二娘也早就把天痞活剥了。
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当年的阁主如今已换了人。
天痞的酒量跟胆子一样,无上限,他多半是在装醉。到了这种地方,不醉上一回,对不起几千里的脚程。过不一会儿,就想起了此行的正经事,柳书竹忙把洛烟雨来过的事情与他说了。
“嗯,新任的阁主丫头这么年轻,当年那些亲眼见证过老祖乘阵而来的人,怕是都老了。传送大阵,也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怎么开启。”
“那正好,不去北境了!”柳书竹兴奋的要死,道:“大老爹帮我去烟雨阁提亲,咱们把新任阁主带回响马镇,也算没白来。车上的东西权当是聘礼,您当年的遗憾绝不能在后人身上重演!”
天痞嘿然:“你个小兔崽子,学成本事回来后,再娶也不晚。到时候即便不答应,还可以用抢的。现在就凭你这点儿三脚猫功夫,还不让人打的满地找牙?”
洛烟雨年纪轻轻,已是高阶武者,天资也很不一般。
柳书竹这才相信了萧拂衣临行前的告诫。外面的世界很大,天才比比皆是,他的修武天分,着实不算什么。
天痞道:“晚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走,老子带你出去吃花酒。”
留下刀疤脸看守货物,剩下的人轮流放假,众匪一阵欢呼。但此次货物贵重,天痞再三叮嘱,不可因小失大。
他是这样嘱咐的:“都他娘给老子听好了,惹事儿不要紧,但自己要能摆平喽。谁要是在外边吃了亏,给老子丢了人,自己提头来见!”
柳书竹心道:怪不得人家要把你列入黑榜,有你这么训诫手下的吗,不出事才怪!
……
入夜,雪将停。
整座城都活了过来,比白天喧闹百倍。大街上车水马龙,比肩擦踵,道两旁灯火阑珊,布庄银号生意兴隆,铺子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尽显奢华。
丝竹笙箫中,城中有一处清雅的场所,占地极广,朱墙绿瓦,如同闹市中隐藏的深宫王府,建筑亦精美绝伦,别具一番风情。
正门处,高挂红灯;门两边,各摆着一尊四五米高的气派石狮,神态惟妙,雕工传神。门堂悬大匾,行书‘烟雨阁’。
天痞和柳书竹漫步走来,又被人拦下。小厮指了指门边的牌子,鼻孔朝天,不拿正眼看人,态度极为张狂。
牌子上写了几行字,大致意思是:普通人恕不接待,凡想入门者,必须证明自己的武者身份。
旁边还杵着几根儿臂粗的铁棍,长短不一,标明了分量。
力量虽不是衡量武者战力的最佳标准,但确实是最省事也最直白的方法。
一天之内,被人拦下两次,天痞的狗熊脾气发作,走过去抄起那些铁棍,也不管是三百斤还是五百斤,‘咔嚓咔嚓’往膝盖上一撞,都当做枯柴折了。
等他们进门走出好远,小厮都还没醒过神儿来。也早有人跑上前引路告罪,说明来意后,一路入内通报。
墙内殿宇楼阁,栉比鳞次,回廊穿小径,假山伴池塘,一队队美貌仙女彩衣飘飘,列队翩珊,托着灵粹果品、美酒琼浆,从两人身边掩袖轻笑而过。
“哎呀,小爷年纪这么小,你们也敢勾引我。穿那么少,不嫌冷吗?”
府内深处,竟包揽一方大湖,湖中有阙台,拱桥相连,从岸边延伸至湖心。水榭亭阁处,琴声悠扬悦耳,抚琴之人正是洛烟雨。
她依旧一身白衣飘渺,与湖面的薄冰白雪相映,似不食人间烟火,尽显柔弱娇娆。身边,仍站着丑丫鬟。
庭下摆满了矮榻雅桌,坐着十几位年轻俊杰,一个个摇头晃脑,装作欣赏乐曲,但看向洛烟雨的眼神都无比炙热,根本不像是来听琴的。
“看见没有,没有实力,你拿什么跟人争,要抢也轮不到你。”
柳书竹得意道:“三叔说过,强扭的瓜儿不甜,能用哄的就少骗,能用骗的就别抢。大老爹你是粗人,你懂什么。”这是他自己的领悟,跟萧拂衣无关,“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这琴声虽美,可却太愁了些,不好,不好。”
两人说着话走近,琴声戛然,十几位青年男子同时转头,面色微愠,看向这边后,都同时惊了一下:哪来的独眼黑熊!?
洛烟雨起身,对天痞款款行礼,又云淡风轻的看了柳书竹一眼,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他竟能识得琴韵。
“不懂规矩,路上也不知道闭上臭嘴!”丑丫鬟本想再呵斥几句,但见天痞扭头看她,被吓人的身高和气势唬住,没能再开口。
天痞初见丑丫鬟模样,也是微愣,心道怎么长得这么丑。
“小女御下无方,失了礼数,请天痞大头领莫见怪。”
柳书竹忙跳出来:“没事儿,小丫头人丑心不坏。”丑丫鬟用眼神又把柳书竹‘杀’了一次。
当即,有下人落座看茶,酒肉果品摆上,二人也不客气,反倒像进了自己家。洛烟雨向众人介绍了天痞的身份,柳书竹的名号则是响马镇柳四头领。天痞一听,就知道柳书竹又吹牛了。
一众人表情微变,显然也听说过庸凉山中有股悍匪。
不过,这个所谓的大名鼎鼎的‘四头领’,却从来都没听说过。明明还是个孩子,怎么就当上强盗头子了,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
其中,一位青年忽然起身道:“传闻二十多年前,东北方向,有一位异禀大汉在城中生事,与南方‘齐风堡’子弟死搏,越阶连诛三人,却也因此失了一目。从而引发一场恶战,宗师南来,血洗千里。那时,前任阁主便立下规矩,禁止大汉再入烟雨城。若传言不虚,那人想必就是天痞大头领了……”
天痞的一只眼睛竟然是在此地瞎的,他却从来没提起过这段旧闻。
“大老爹,真的吗?”柳书竹惊道,“你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青年无语,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一只眼睛,三条人命,还是越阶杀人,‘齐风堡’当年又被宗师诛灭,如果不是南方的几大宗师一起出面,这事还不算完……这也能叫吃亏?
其他人看向柳书竹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异样。人不可貌相,别看对方年纪小,可性格脾气倒真是悍匪的作风不讲理,不吃亏。
“嘿嘿。”天痞只笑不答,抓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却因为壶嘴太窄,索性一口将其咬下,豪气干云,惊呆了众人,一壶酒也就刚够他漱口,“好酒啊。”
洛烟雨忙出来引荐道:“这位公子是……”
天痞摆手,和颜悦色的打断她:“小丫头,当年老子性子是不沉稳,可如今已知轻重。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次来,是有正经事要跟你商量,不用让这些南边的正统女圭女圭搅合进来,老子要闯祸的时候,宗师来了也不惧,无非一死。你让他们散了吧,把你们阁中最好的陈年佳酿拿出来,老子很多年都没有喝过了。放心吧,不白喝你们的。”
天痞狂妄,辟谷之内,已无敌,却由于天分所限,始终无法模到宗师的门槛儿。
来到这里之后,他始终带着些许愁意,触景伤情。也不顾他人脸色,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片布锦,信手交与柳书竹,柳书竹又把它递给了洛烟雨。
洛烟雨接过布锦,微微颦眉,错愕的看向天痞。这是传送阵的方位图,柳书竹倒更希望是嫁娶的礼单。
洛烟雨略作踌躇,向诸位青年告罪,请他们改日再来赏琴,下了逐客令。
大多数人都极不情愿,有赖着不走的,也被天痞一句‘你们自己走,还是老子送你们走?’给骇了出去。
等宾客散尽,美酒一坛坛摆上,天痞鲸吸海饮,大呼痛快。
洛烟雨这才疑惑道:“大头领想要乘坐传送古阵?”
天痞单手托酒坛,‘咕咚咕咚’喝的正起劲儿,伸手一指柳书竹。
洛烟雨脸上的惊愕之情完全不加掩饰:“小公……四头领要乘坐传送阵,去哪?”
鬼才想坐呢!
“洛姑娘还是叫我书竹吧。”柳书竹满脸悲天悯人,“好男儿胸怀天下,志在千秋,哪里有黎民苦难,哪里最需要我,就去哪里!”
“呸!”丑丫鬟再忍无可忍,“你就是个小小的山贼,说的自己跟救苦救难的菩萨似的!”
柳书竹脸皮巨厚,不与她较真儿。
洛烟雨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布锦,半晌恍然道:“据阁中长辈传闻,六十多年前,有人曾从传送古阵中走出,但那人出阵即离去,多年来未查出究竟是何人。现在想来,必是响马镇上的那位大宗师了。”
天痞朗声问道:“这传送古阵,还能用吗?”
洛烟雨表情淡然:“不瞒大头领,传送古阵虽是此城一景,可已闲置多年。古阵开启的模样,小女也未曾见过,如今故人大多已逝。而且,要启阵,需耗费难以想象的灵粹催动,怕是……”
说到这里,她猛然怔住,突然想到了那些随行而来的大车,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
你们居然想动真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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