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金玉看了一阵,见华恬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看不出什么,便转头去看一旁的云姨娘。
云姨娘躬身站在沈金玉身旁,仿佛一个丫鬟一般恭敬。
她是小妾,而沈金玉是当家主母。若是沈金玉有心,能够做得滴水不漏,即便卖掉她,亦是一句话的事情。
云姨娘与婉姨娘在角门能够敢与沈金玉对着干,皆因处处占着理字,亦占了义字,在镇上人的跟前,她们明白沈金玉不敢做什么。
如今,是在华府内,没有了能够伸张正义的观众,所以云姨娘不敢造次,只乖乖做低伏小。
“云姨娘今日也真是有空,连丫头亦不带,便来了这荣华堂。”看着低眉顺眼的云姨娘,沈金玉意有所指地说道。
“回夫人话,只是婉姨娘受伤了,才留了叶儿去照顾她。”云姨娘淡然的声音响起来。
听着这声音,沈金玉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厌恶,她移开视线,又去与华恬攀谈,把云姨娘冷落在一旁。
云姨娘不以为意,但面上仍旧保持着一丝恭敬,在两人对话中间或应两声,附和一两句。
华恬见沈金玉始终怀疑,心思转了转,便扯开话题,问道,“婶婶,先前六娘是否有一个姑姑的?方才听云姨娘说姑姑长到十二岁上下,便故去了,好生伤感呢。”
听到华恬说起这个,云姨娘躬下的身子又矮了矮,可是始终站着。
沈金玉眸光一闪。阴翳地看向云姨娘。对华恬道。“确是的,她叫做安云,自小被老太太捧在手心里,长得跟老太太一个模子,可惜……”
华恬自然知道她可惜什么,并没有接上话去。如今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祖母是真的特别宠爱那个安云姑姑的,只是安云姑姑没有福气。早早便死了。
云姨娘与沈金玉谈起那个安云姑姑,都是语气有些怪异,却不知为何。
“如此说来,姑姑与祖母感情肯定特别好的。安云姑姑故去了,祖母多难过啊。”她随口感叹一声。
沈金玉面上带上了讶异之色,看了看华恬,又看了看云姨娘,道,“谁说安云与老太太感情好的?”
“咦,婶婶不是说了。老太太特别宠爱姑姑么?”华恬抬起头,惊愕地看向沈金玉。
按照沈金玉的说法。难道只是祖母单方面疼爱安云姑姑,安云姑姑却对祖母有嫌隙?即便有嫌隙,母女之间,应该很容易消除罢?
难不成,是安云姑姑有意中人,却被拆散了,所以暗恨祖母,从此更是患上了相思病,日渐憔悴,最后死去?
华恬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宛如一匹月兑缰的野马,到处乱跑起来。
就在华恬心中胡乱想着的时候,沈金玉说话了,“我的确是说了,老太太宠爱安云,而安云对老太太,本也是极好的。但是在她病了之后,便几乎不愿意见老太太,甚至要把老太太赶出去。”
这,非常符合自己幻想的那个,安云姑姑有意中人却被拆散的悲剧啊。与意中人分开,安云姑姑从此暗恨祖母,也是可以预见的。
华恬这般想着,目光却随意扫了一眼沈金玉。这一看,心中万般幻想,顿时都消散了。
她看到,沈金玉面上似乎带着悲伤,但是眸中、嘴角边,都隐隐挂着嘲讽的冷笑。
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隐情,华恬这么一想,便看向沈金玉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婶婶,这是为何呢?祖母对姑姑这么好,为什么姑姑不对祖母好?”
“这……”沈金玉收起眸中以及嘴角不经意泄露出来的嘲讽,有些迟疑,顿了一顿却是说不出来,“云姨娘比我先进入府中,理应更清楚,不如云姨娘说说罢?”
云姨娘低着头,回道,“先前一直是好好的,只是安云小姐病后才变了,我委实不知。夫人那时与安云小姐交好,理应更清楚罢。”
原来沈金玉曾经与安云姑姑交好,华恬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一点,不动声色地又问道,
“婶婶若是知道,便说一说罢。六娘想不明白,为何姑姑对祖母如此。若是……若是我娘在世,我定会对她千倍万倍的好。”
说到后面,语气凄然,仿佛再也说不下去。
沈金玉垂下眼睑,心中冷笑,面上却怜惜道,
“这里亦是六娘的家,婶婶亦会好好待六娘的,六娘莫要多想。至于安云为何排斥老太太,我亦不知,只是心中有些猜测。不过安云已经故去,此刻再说,未免有损她声誉。”
华恬心下暗自撇嘴,如果你怕损了她声誉,是绝对不会说这最后一句话的。
说了最后一句话,又遮遮掩掩,只怕才真的是损了她的声誉!
到如今,华恬已经猜得到,沈金玉心中是极恨那个安云姑姑的,即使安云姑姑死去十年了,她仍要在小辈面前暗戳戳地说安云姑姑的闲话,甚至不惜伤那个早死少女的闺誉!
到底,里面藏着什么,让得沈金玉恨安云姑姑,而云姨娘又专门来与自己说起安云姑姑?
难道,云姨娘其实也知道些什么?
华恬感到越是知道过往的事情,心中越是乱作一团。
她爹爹为何远走他乡,经年不回,即便在他的母亲过世,也只回来半日奔丧;她祖母为何一点儿不着紧二叔的子嗣,硬要将二叔的两个小妾送走,留下一直生女儿的沈金玉;安云姑姑为什么暗恨自己母亲,却又得罪了沈金玉?
心中所有的事,都被打上了问号。华恬有些头疼,她感觉,很难找得到人来为自己解惑。
“六娘既没事,便好生歇着罢。婶婶还要去盘账。”正当华恬心中千回百转地想着的时候,沈金玉轻轻说道。
华恬忙收敛了心思,看向沈金玉笑道,“六娘晓得,自会照顾自己身体的。婶婶也莫要忙坏了身体,前些日子的病还未曾大好呢。”
沈金玉含笑点点头,又对一旁的云姨娘道,“云姨娘与我同去罢,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云姨娘低着头,小声地应了。
等沈金玉、云姨娘与桂妈妈三人离去,华恬伏在桌子上,连绘画的心情也没有了。她迫切希望能够找到一人,能够知道华府旧事,帮自己解惑。
只是,知道的人极少,云姨娘、婉姨娘知道,但是照方才所说,她们未必会说;付妈妈、桂妈妈等,都是沈金玉的人,绝对不会与自己说这些。齐妈妈,上次她亦说过,她之前远离权力核心,知道得不多。
还有谁呢?
华恬正想着,外头传来了急急忙忙的跑步声音。
丁香叫道,“哎,你干什么呢?怎么这般冒冒失失。”
“丁香姑娘,夫人可在六小姐这里?”一个小丫鬟喘着气,急促说道。
“你先说什么事罢,倒让你这么冒失。”丁香不答,反问道。
“二小姐去了婉姨娘屋里,与婉姨娘发生了龌蹉,青儿差我来请夫人回去。”
听到这里,华恬从里面走出来,掀了帘子对那丫头喝道,“可是拉开了二姐姐与婉姨娘?此等急事,你一到这里便该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说着一挥手,“婶婶盘账去了,你赶紧找去。”
那丫头慌慌张张,应了一声便跑了。
华恬看向丁香,“你在这里守着,莫要让园内的丫头们离了这园子。大哥、二哥那边,你也去与她们说一说。”
随后又看向沉香,“你与我一道,去看看怎么回事。若是能够,也好劝一劝。”
丁香听了急急应命,忙招了小丫头过来说话。
沉香则跟着华恬,一道往漱玉斋走去。
哪里知道,才进了大花园,便听到乱糟糟的哭喊声。
她心中一动,看向紧靠大街的院墙,果见那里围了一大帮人。
其中一个身穿素白衫子的俏女子,正挨着院墙哭哭啼啼,口中不住地道,“我是姨娘,亦知自己命苦,于府中比不上一个二等丫头体面。可是我好好的在自己屋里,却不知怎么惹上了二小姐,要让一个二等丫头打我耳刮子!”
她声音清脆,带着惯常有的娇滴滴以及轻佻,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声音中又带上了哭意,便添加了一种感染力,让听的人忍不住地心酸。
“婉姨娘,有什么事,你先回去罢。若是夫人知道了,只怕不好。”青儿在一旁一边使丫头们去把婉姨娘弄回去,一边说道。
远远地,华恬听到这句话,心中只是想笑。
这片院墙,已经是第四次被利用做舞台,尽情发挥了。这青儿却迟钝得,竟然什么也不知道,还在说这等威胁的话。
若是沈金玉在这里,只怕要喷血骂一句“猪队友”了!
婉姨娘一边躲闪,一边哭诉自己回到府中多么多么可怜,另有一个丫头们去扯开想要拉开婉姨娘的几个小丫头,想来便是云姨娘留给婉姨娘的丫头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华恬放慢了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婉姨娘有剧本要在舞台上上演,她自然不会拆破的,怎么也得等她演得差不多了才过去。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越发的慢了,几乎是踱着步一步一挪地蹭过去的。
沉香跟在华恬后头,亦放慢了脚步。
华恬因为活了两世,积累了不少生活经验与人情世故,所以知道婉姨娘的心思。而沉香,是靠着天生满级的宅斗技能,一眼看破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