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杨晟涵老脸一红,心虚地移开了眼。
昨晚,他心灰意懒地离开映月楼,回去之后,他想了许多事情。
什么事都有。
包括这新过门的小妻子。
他已经活到这把年纪了,行军打仗走遍天下,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知道人性险恶,最常见的便就是“人前人后两副模样”。
柳怀袖对他也算是千依百顺了,至少,一个那么有主见的人,在嫁给他之后从来没有拂逆过他什么,与她相处,便就像是与相交多年的老友相处一般,但不同的是,他那些老友都是粗人,与他时,十句话里起码有九句话是损他的;而柳怀袖却不会,她是个极其细腻的人,似乎他手一抬,她便就知道他想要什么了,然后便将他想要的东西送到他的手边。
别人都说柳三姑娘是个奸商,无商不奸嘛!
杨晟涵回去之后,脑子里就有两个字不停都转啊转,那便就“奸商”二字。
他是看见了柳怀袖的精明了,可是却没有看见她的“奸猾”,与众人口中传言有所不同。
他总觉得柳三姑娘不应该是他见到的这个样子的。
记忆中,柳三姑娘应该是一个锋芒一般的人物,往年,他在帝都城里远远地瞧见过溜阿三姑娘一面,觉得她就是尘世中的明珠,个头小小,一身女乃气未月兑,站在人群中。也仍然是最瞩目的一位。
尤其是那日,一脚狠狠把他踢下床来时……
成了他这一生中的最大的心理阴影!
他虽然不是大晟皇朝里最丰神俊朗的男子,但……但也从来没有被女人踹下床啊!
从此,杨晟涵心里有一道阴影,名字就叫做“柳怀袖”。
但现在与他日夜相处的女人却十分的内敛沉静,待人细致入微,怎么看,都与他往时记忆中的“柳三姑娘”是不一样的。
可人,的的确确就是柳三姑娘啊。
长得和柳三姑娘一模一样,过门的时候滑了胎。丢掉的孩子还是他的种!
昨天夜里。他不禁去想,如果现在这温婉细腻的女子是装出来的模样,那真正的“柳三姑娘”性子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她应该……应该就和那日把他踢下床来时是一样的吧?
所以他今日就藏了私心,想迟一点出面。看看在自己背后。柳怀袖究竟是什么个样子的。
若是那恶毒祖母刁难起来。把场面闹大了,那他关键时刻出面……似乎英雄救美也是很不错的!至少能挽回一下那一日被踹下床来的——男人的尊严!
“王爷,喝茶。就不咳。”柳怀袖将斟好的茶捧给他,淡淡看了他一眼,似乎还在责怪他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便就把柳老给请进王府里来了。
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也乐得逃过一劫。
只是,杨晟涵心里还存着一个疑问,喝了茶之后,他就问了:“你祖母发的那个誓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什么时候杀过你们柳家的人了?”
柳怀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又不好意思地模模头,无奈地说道:“我带兵打仗那么多年,斩杀过无数人,这一双手沾了无数人的鲜血,早就不记得自己究竟打过多少场仗、杀过多少个人了。你们柳家看起来也是安安分分的良民呀,我什么时候杀过你们家的人了?”
柳怀袖:“……”
这柳老闹了半天,下毒杀孙女,在柳府门口使计想把一具尸体送给仇人,将她逐出家门……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呐?麟王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杀过柳老的两个儿子,好么!
“你便就同我说说吧,我无缘无故便就被人给记恨上了,心里怪不舒服的。”杨晟涵挠着头,无奈地说道,“怎么说都是亲家,要是真的是我做得不对了,我自然会登门赔礼的。”
柳怀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家祖母那十年的仇恨算是白恨了。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也不知详细事由,大伯四伯的事情还是我出嫁前,父亲亲口对我说的。大抵就是说大晟皇朝建国时,我大伯四伯、也就是我那祖母李氏的两个嫡生儿子,犯了国法,正好被你给撞上了,那时又是建国,所以你便捉了我大伯四伯,把他们绑在街头上,历数他们的罪状,然后把他们杀了,以儆效尤——大抵情况便就是如此了,我知道的也不多。”
杨晟涵皱眉思索了许久,那毕竟是建国初期的事情了,与现今隔了十年之久,他再回想,终归是吃力的。
“那一年,我并没有在帝都城里斩过什么罪人啊,不过我去了梅州、方州、春县三个地方,只有在那三个地方,我才处置了一批罪大恶极之徒。”
柳怀袖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瞅得他心里发毛。
“妾身,祖籍,梅州。”柳怀袖磨着牙,一字一字地往外挤:“劳烦王爷以后娶妻时,记得把妻子的祖籍给查一查,这户口都不查便就要娶人过门,这天底下也就只有王爷这么一个无礼之徒了!”
“咳咳!”杨晟涵涨红了脸,羞道:“我以后不会再犯啦……我以后想犯也没得犯呀!我又不会再娶第二个妻子了!”
柳怀袖顿时察觉到自己失言,赶忙低下头,喝了几口查,掩去了这份心虚。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杨晟涵才开口和柳怀袖解释:“当年梅州的事,我是想起来了一些,我想,我是没什么错的——梅州、方州、春县三地不相邻,却都是富饶之地,你想,这天下兵荒马乱多年,百姓民不聊生,又有什么地方能富得起来呢?这三个地方之所以那么富饶,便就是有一批与兵匪交好的恶徒,在天下大乱之时,这批恶徒负责替兵匪收刮民脂民膏,以作兵匪的军饷军粮。大晟皇朝建立,自然不能留下祸患。皇上怕兵匪死灰复燃,会在国内谋反作乱,于是便派我去剿匪,那些与兵匪相交之徒也必须重惩!我想,你大伯、四伯便就在那一批被惩治的恶徒之中吧!”
解释完后,他叹了一口气,握住柳怀袖的手,沉声说道:“但不论怎么说,你大伯四伯都是我下令诛杀的,就算于国法无错,但杀人终究是不对的。我……待眼下的事情都解决完了,我便上门同你祖母负荆请罪。”
柳怀袖忍不住动容,盯着他的双眼道:“你到我家去道歉,我祖母一定会拿那黑木拐杖打你的。”
杨晟涵微微一笑,道:“我皮粗肉厚,不怕打。”
柳怀袖又道:“你没有做错,没必要要去赔礼道歉。”
杨晟涵又是一笑:“这不管对错,杀人,都是不对的。”
“我以为,战无不胜的麟王杀人如麻,早就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儿了……”
“杀人时不过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这往后,却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的。”
柳怀袖心动了。
她好像一直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以为他残忍、无情,但似乎,不是这样子的。
他比自己想的还要有担当,还要有人情味……
杨晟涵捂着她的手掌,似乎有股火在烧,烫到她了。
她赶紧从他的大手掌之下抽出自己的手,捧着茶杯,匆匆喝了几口之后,方才将心底里的悸动给压了下去。
不可否认,杨晟涵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有故事的男人向来都是吸引人的,更何况,杨晟涵的故事可以编成一本传奇。
她差一点儿,就被这个前世的冤家把魂给勾了去!
“王爷,你去赔礼道歉的时候,请恕怀袖不能同行。”她喝完茶之后,沉吟一会儿,才说道。
杨晟涵一皱眉,问:“为什么?你要去哪儿?”
柳怀袖道:“不去哪儿。”
杨晟涵问:“那你为什么不陪我?”
柳怀袖道:“因为我怕挨打,祖母那几杖打下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究竟有多疼呢!王爷皮粗肉厚不怕打,可怀袖却是怕疼怕极了。”
“……”杨晟涵万般无奈,只好点头。
但,他心里终归是有件事,令他感动的。
他站在门外面,什么都听到了。
他的小妻子刻薄吗?做作吗?
似乎不是的。
至少,他来了之后,她也依然是那样子刻薄地对待自己的祖母的。而令他难以忘怀的是,她为了他,不惜背上不孝、违背人伦的罪名,逼着她的祖母发下了誓言。
“谢谢你,今日为了我,让你祖母发了那样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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