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该来的总归会来。
只是苗秀雨没想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快,显然她以现代人的智慧自傲,反而低估了这些古人的能耐。
自那天李福离去之后,接连三天苗家的药膳摊子还安好无事。
但到了第四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了麻烦事上门。
先是有客人上摊子嚷嚷,说什么吃了他们家的药膳排骨之后开始上吐下泻,质疑他们的药材不干净,后来又有地痞流氓前来找碴,吓得苗旺善那个老实人,连着好几晚都睡不着觉。
犯不着琢磨推敲,也知道这些事肯定与李福月兑不了关系。
原以为这些事情影响不了什么,可她到底是低估了这些古人的昏昧。
在传出苗家的药膳不干净,甚至可能掺杂了劣质药材,喝下肚恐会伤身的流言之后,原先大排长龙的人潮,短短数日之间就全跑得精光。
不出半个月,药膳摊子已经是乏人问津,生意冷冷清清,一天能有五个客人上门就该偷笑。
“秀雨,我看我们就将那药膳方子转让给南记吧。”眼看药膳摊子就快支撑不下去,怕事的苗旺善便劝起了女儿。
苗秀雨垂着眼,望着那一锅香气依旧的药膳排骨,连日来的怨怒之气,积存已深,眼下又听苗旺善这样说,前世的倔傲性子又慢慢冒出头来。
“爹,你不明白,想讨药膳方子的,根本不是那个南记药行。”
苗旺善一愣。“可是……”
苗秀雨嘲讽地勾了勾唇,道:“前两日我已经打探过,那南记药行是京城最一等的药行,里头规矩不少,养了许多掌柜与伙计,个个为了升职用尽心机,李福不过是狐假虎威,故意以南记的名义来压我们。”
“竟然有这样的事!”苗旺善恍然大悟。
“李福干了十多年的二掌柜,怎么也升不上大掌柜的职务,正愁没能建下奇功,好让南记帮他升职。”
“可他怎么说,终究是南记药行的人,我们惹上他,怕是没好日子过,不如……”瞥见女儿那双锐亮水灵的眸儿,苗旺善声音一顿,不敢再往下说。
自从将生意的大小事,交到了女儿手中后,他这个一家之主就越来越没说话的分。
过去他还真不晓得,这个软弱胆小的女儿竟然也有独当一面的气魄,而且远比他这个卖了十多年豆腐的老汉,更有生意头脑。
“爹,你可知道这南记是什么来历?”苗秀雨趁着这个势,探起父亲的口风。
果然,她话一问出口,苗旺善的目光闪烁了下后,开始闪躲起来。
“那南记药行是南家的产业之一,南家在元盛王朝可说是数一数二的皇商,底下不只有药行,还有布庄与茶行等产业。其中茶行与布庄都有数样被钦点为贡品,也因此南家一跃成为皇商,可以说是富甲一方。”
苗旺善避重就轻的介绍起南家,期间,苗秀雨一直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发觉他似乎有所隐瞒。
“……原本这当家的位子,是该交到南柏彦手上,可由于南柏彦无心于商,如今又贵为监察御史,自然更不可能接,只担任南家的家主。”
“南柏彦?”苗秀雨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同时脑中闪过一幕不愉快的画面。
南柏彦不正是那日坐在马背上,态度高傲的俊美男子?
原来,那个男人不只位居高官,还是出身于显赫望族,也难怪会端着一身凛然、不可侵犯的高架子。
“爹,上回撞着我的那人,便是南柏彦?”
“是啊。”
“上回爹说过,南柏彦这人刚正不阿,专办朝中的贪官恶吏,那如果是他自家养出来的恶人,他是管还是不管?”
乍闻此言,苗旺善愣了许久,好一会儿才领悟回神。
“秀雨,你不会是想去找南大人吧?”他大惊失色。
苗秀雨亦不否认。“眼前李福用尽了各种下流的招数,让我们的生意做不下去,这简直是毫无天理可言,他既然是官爷,那就该管一管。”
苗旺善被她的大胆吓得脸色发白。“你……你可不能乱来!南大人贵为二品高官,专治恶官,怎可能有多余心力理会我们这些市井小民。”
“那南记是南家的产业,他又是南家的家主,如今南家让我们日子过不下去,我上门告状,又有什么错?”
说这话时,苗秀雨眉眼带着几分傲气,看傻了苗旺善,一时间竟连劝告的话都噎在喉咙,出不了口。
苗秀雨抬起眼,端详起冷清的摊子,以及那些唯恐与他们沾上关系,故意将摊子摆得远远的摊贩。
想她前世是何等人也,即便换了个身躯,变了个时空,她也不可能任人欺负,不管那南家是什么龙潭虎穴,那南柏彦又是如何的傲慢惹人厌,她绝对不会让恶人得逞!
次日,苗秀雨特意起了个大早,换好衣箱里唯一一套体面的榴红色压折绣花裙,简单梳了个元盛王朝女子常见的乌螺髻,趁着苗旺善尚未起身便出了门。
她依循着打听来的住址,来到位在京城另一头,比起寻常百姓所居的地方要来得更繁华,地段与建物亦来得更讲究。
红墙绿瓦,红的是抛琢过的红石砖,绿的是寻常人家用不起的琉璃瓦,眼前的一砖一瓦,尽显权势人家的繁盛风华。
苗秀雨站在一幢大宅子前,高高仰起的脸儿,在晨曦照耀下,彷佛是上等无瑕的美玉,门前打扫的下人一看过去,当场看懵了眼。
苗秀雨的眸光缓缓从宅门上方那块“监察御史府”的匾额移开,迎向那位下人。
“这位小扮,能否能帮忙通报一下你家大人。”她将双手合放腰侧,不卑不亢地福了个身。
这段时日,为了学会这些古人的繁文缛节,她可是做足了心理建设。
毕竟要一个现代人,做这些别扭的礼仪姿态,那还真是一件苦差事。
那名下人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他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皱着眉一脸奇怪的说道:“姑娘,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元盛王朝的风情民俗不算开放,通常未出阁的女子少有独自外出,更别提是只身一人上官邸。
“这里可是监察御史的府邸?”苗秀雨气定神闲地问。
“是哩。”那人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呆愣。
“那就是了。”苗秀雨扬笑,态度从容,一丁点也没未出阁女子会有的扭捏与羞涩,反而落落大方,周身散发出一股慑人气势。
“姑娘……”
“麻烦小扮帮小女子通报一声,小女子姓苗,我想见你家大人。”
“姑娘,你别胡闹了,这里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我家大人又岂是你说见就见的。”那人一脸为难。
苗秀雨脸上毫无退缩之意,依然一派自若。“我可不是在胡闹,我要见南大人。”
“你见南大人做什么?”
一朵傲然的笑花,在那张白瓷似的娇颜上绽放,她目光坚定有神地说:“讨债。”
“啊?!”
一只云雀飞上枝头,透过半圆的小轩窗,窥看屋里一景。
那是一间布置得相当雅致的书房,此时静得似针落可闻,南柏彦端坐在云头书案前,手中执着无数的帖子,案上散放着几封书信,那双冷湛的眸光正仔细比对着书信内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府邸避事略带慌张的请示声。“大人,外头有位古怪的姑娘想见大人。”
南柏彦眉眼未抬,只是薄唇微微掀动。“姑娘?我从没认识什么姑娘。”语气带了点严厉,似在责怪管事太鲁莽,竟然为了这等事来打扰他。
“大人……”
“没事的话就退下吧。”
尽避看不见自家大人此时的神情,可门外的管事仍忍不住抖了下。
众所周知,元康帝自登基以来,为了选贤举才,每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在最后一道关卡的殿试时,都会亲自出面主持大局。
历年来能一路通过各种大小试验,进到殿试的人不能说少,但确实也不算多,而且没有一个人能让元康帝钦点为天子门生,大多是在殿试那关就被刷下来。
南柏彦是唯一的例外。
当年他在金銮殿上,满朝文武百官为证,在皇帝亲自主试的殿试上,才惊四座,让元康帝青睐有加,当下御口册封为监察御史。
这件事直到今时,依然在坊间广为流传,众人皆知,京城的百年世家南氏,世代从商,如今却出了一个这样了不得的人才,当真是南氏祖上福泽深厚。
其实早在过去,京城就盛传南氏出了一个天赋异禀的神童,而这个据说三岁能读诗,五岁饱览经籍,七岁即能为书作注,十岁已作诗文千篇,十三岁就能与人侃侃谈论政道的神童,正是南柏彦。
本以为南柏彦作为南氏嫡长子,应当会接管南氏的祖业,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踏上仕途,且还是一鸣惊人,初次应试即被皇帝慧眼挑中,一夕之间平步青云。
而这位盛王朝历来最年轻的监察御史,也不负众望,上任后便办了数十个贪官,还一并查出朝中勾结严重的弊病,哪怕是皇亲国戚也照办不误。
这一连串的大刀阔斧,不仅赢得元康帝的信赖,更树立了监察御史令人敬畏的官威,曾经有心想透过贿赂自保的贪官,也只敢把自己的脏手缩回来,将南柏彦视为眼中钉,不再有拉拢的念头。
南柏彦性子刚正,心思缜密,在这人心复杂的官场里,见识过无数种丑恶的嘴脸,正所谓端着笑脸的不见得是好人,竖目相向的也不一定是敌人,在办过无数的恶官之后,越发练就他谨慎入微的行事作风。
他从不轻易信人,即便是信,也只信八分,哪怕是自身亲近的人,也定会余留两分的怀疑。
无论是待人或肃己,他都一样严苛,绝不宽贷,是以在他底下做事的,无论是宅邸的下人,抑或是协佐他办公的下属,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打马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