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东方定寰才退开来,以拇指抚去她唇上的湿痕,好像意犹未尽那般。
不过,这时马车已经到达尚德学院门口,尔雅根本不敢出去见人,忍不住躲进车里当缩头乌龟。
东方定寰看她捂住脸,身子缩成一团的模样就觉得好笑,然后他步下马车,迎向尚德学院主持派来迎接他们的人。
“我家公子中暑了,先带我们到安静的厢房休息吧。”
尔雅可以听出他的嗓音明显带着笑意。
啊!他真是坏透了!她想把自己缩进车内最角落,却无法阻挡由心湖蔓延向嘴角的甜蜜笑意。
虽然此番是微服私访,但东方长空仍是私下知会了恩师,因此东方定寰和尔雅一来到尚德学院,主持便派了人来请他们至主持的私人书斋静风堂。
静风堂位在尚德学院后方,因此他们驾着马车,由引路人带领,走了一会儿,便来到庭前翠竹交错成荫的静风堂。
走进堂内,两人才发现,原来这名看来像个普通庄稼汉的引路人,竟然经过易容乔装!
东方定寰有些戒备地看着引路人取下斗笠和脸上的人皮面具,然后吁出一口气,“这东西真是臭死了……”
“两位千万别见怪,”取下了人皮面具后,精壮的庄稼汉原来竟是一名白发白髯的老者,“老朽实在为难……”
原来这位老人家,正是尚德学院主持,东方长空的恩师祁问天。
静风堂里,只有祁问天和一只伺候他的白猿莫古——当两人看见白猿替他们送来茶盏时,都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
“尚德的所有人都认识莫古,如果让莫古去接你们,肯定会惊动整个学院。”
祁问天道,“老朽也不怕王爷怪罪,如今整个学院内,并非大多数人都相信东方家真是为了勤王而跨海参战。”言下之意便是,认为东方家野心勃勃篡谋皇位者,不在少数。
东方定寰挑眉,“不信又如何?朝中废武学的声浪之大,陛下大可顺了朝臣之意,永绝后患。”
祁问天笑着抚过长髯,“若陛下真想这么做,又何必派王爷微服私访?”
是啊,就是这点让他想翻白眼。东方定寰脸色有些难看。
“老朽相信陛下派王爷前来,必定有陛下的用意。老朽只想请王爷听老朽一言:尚德草创之初,本是为国家,为君王,训练忠君爱国的勇士,但是它和所有权力集结的团体下场同样,免不了腐败与弊端,这是尚德面临存废难关的原因之一;如今还能留在朝廷里的前朝老臣,多是真心为国为民,加上战后百废待兴,所以让陛下慰留了,这些高官之子也都早早进入尚德为求报效国家,他们蒙受前朝恩典,虽然未必有谋反之意,但有饮水思源的情怀也属人之常情。”
“我明白。”
“无论王爷此行的结论为何,老朽都尊重王爷,不过尚德面临存废难题的原因之二,就是派系之争。”祁问天干笑两天,“所以老朽能给予王爷的支持也很有限,老朽会为王爷安排一处独立的院落,另外……”他说到这里,一名相貌平凡无奇,但行动无声无息的男子入内来。
东方定寰拧起眉。这人的轻功相当了得啊!他几乎是在他入内的前一刻才惊觉这人的存在。
“这位是教授轻功和易容术的师父,陈九,他可以作为王爷的支持和内应。”
“草民叩见王爷千岁。”
武学里教授轻功的师父都有这样的能耐?看来这所学院卧虎藏龙啊!东方定寰感到有些兴奋,尽避他对陈九并非完全信任。但那又如何?终归这次卧底完全不像过去那些任务一样,攸关生死存亡,他也就一派轻松。
世家大族的公子带着护卫或小厮一同进到武学修习,在前朝成了惯例,毕竟这些人生来娇贵,就是要报效国家也不能没人伺候……
娘的!看过哪一支军队,军爷还带小厮伺候的?东方定寰当下心里想,难怪大燕国虽有武学,但兵力依然积弱不振!很明显的,老大若想留武学,这个惯例得戒除。
虽然前朝贵族几乎都成了平民,高官也罢去了七成,但如今武学内学生仍然有两百来人,其中包括一般的良民。而良民和出身世家大族的公子不能在一块儿上课,武学内以天干来分配班别,总共四个班,甲乙丙丁,越前段的班,学生身分越非同小可,至于丁班都是些异族人与蛮人。
东方长空未称帝前的甲班,学生背景都是皇亲国戚或摄政王的党羽,如今父母有的成了老百姓,也有发配边疆,那些惯于在学院里前呼后拥的公子也不想再留在这里被当成笑话,因此如今的甲班,其实是过去的乙班,每一个班的班名都往前挪。
甲班如今都是高官子弟,乙班学生则是父亲钱捐得多的,丙班就是一般良民了。
东方定寰本想大哥和主持应该是把他们安排在乙班方便些,谁知东方长空特地给他们弄来个六品官的背景,尔雅化名的东义之就被安排到了甲班。
“小弟初来乍到,还请诸位多多指教。”尔雅比东方定寰更紧张,原本直觉地想福身,幸好及时想起,才抱拳对着其它人道。
每个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害得尔雅都觉背后冒出了一大把冷汗,担心自己是不是露出马脚了。
他们到来时已过午时,晌午过后上的是兵法课。尔雅走向自己的座位,眼尖地瞥见有人在走道上拉了一条极细极细的线,就横在离地面约莫三寸的高度。
大概是某种工事吧?可能有人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在课堂上做工,总之她也不清楚,就小心翼翼地跨了过去,还笑得一脸尴尬,冲着瞪着她的人点了一下头,“失礼了。”她希望没打扰到忙着做工的人啊,她一向很敬重努力做工的人,连念书都忙着做工,肯定是非常辛劳的人!
“……”那些摆明想恶整新人的家伙只是无语地瞪着她,走在尔雅身后的东方定寰则是差点失笑。
这种把戏,他五岁就不屑玩了好呗!他也同样无视那条细绳,但这时有人把脚伸了出来。
如果是尔雅,肯定是小心谨慎的避过去,可能还会好心提醒:这位公子,您的脚袢到别人会受伤的。
但他是东方定寰。虽然他家兄弟之间感情很好,但互相恶整时可不会手软,当下他毫不迟疑地一脚踩在那人脚背上……
“啊——”某位贵公子的陪读哀号声大得差点掀翻屋顶,堂上有人大笑,有人恶狠狠地瞪着东方定寰。
这些被派来保护公子们的陪读,本身就有武功底子,妄想绊倒他的是一名长得五大三粗,看来功夫不弱的壮汉,但此刻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样子没有半残也要内伤了。东方定寰却一点内疚也无,只是淡淡地瞥了这名壮汉和他的主子一眼,就走了。
功夫不到家还不安分点,他为何要愧疚?
尔雅被那声大吼吓得差点跳起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大叫的人,和若无其事的东方定寰,“怎么啦?”
“没事,有人脚放歪了,我不小心踩了一脚。我瞧这位壮士体魄惊人,不过是轻轻踩一脚,肯定不碍事。”
被东方定寰这么一说,那名壮汉也只能哑巴吃黄莲地闭紧嘴巴,颤抖着身子狠狠地瞪他。
“我有带伤药,有需要的话不用客气。”要和同窗好好相处啊!尔雅连忙缓颊道。
“不用了。”那名贵公子不悦地冷哼,“不中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养了个废物,害得他颜面无光!
接下来的课堂上,那名陪读忍住剧痛,不敢再吭一声。
东方定寰一脸阴沉,不想承认心里还真他娘的有点内疚。要知道在龙谜岛,他们兄弟还没遇过这种敢在他们跟前耍公子派头的纨裤子弟——放眼龙谜岛,谁比他们更尊贵?他哪晓得贵族子弟真不把人当一回事时,是这么的恶劣?
至于尔雅,她压根不知道东方定寰踩的那一脚有多惊天动地。她自小读的是私塾,就算偶尔和族里年岁相近的孩子一块儿念书,也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她甚至不知道同侪之间会有欺负人的事发生,毕竟她是族长之女,谁敢欺负她啊。
之后的课堂上,在过去都是一方天之骄子和天之娇女的两人,可真是大开眼界。
在前朝,兵法是贵族才能修习的学问,因此教这堂课的师父在过去也只教甲班。只不过东方定寰和尔雅可没料到就连师父授课,也会分贵贱。
可不是教书才分贵贱啊!东方定寰接着才知道,能坐在越前头的,父亲的官就越大,他大哥给他们安排的是六品官,所以只能坐在后排。东方定寰领悟到这一层时,往后一看……看来还有三名七品官的子弟在读呢!
明明是皇帝,为何偏偏就只弄个六品官的背景给他们呢?东方定寰深思一会儿也就明白了。五品以上的官员要上朝,而京城里官员之间多有私交,这些公子哥在到武学修习以前,家里肯定都是世交,要是冒出个没听过的大官之子,恐怕很难蒙混过去。
那授课师父明显偏袒前排的学生,在纸上画出城池和军队讲述兵法时,也只让前排的学生观看,后三排的学生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默默读自己的。
真是废物。东方定寰心里冷哼,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教书的也许背了整套兵法,但他不知道,唯有与各有所长的将士一起讨论时,才能真正讨论出在战场上有用的兵法。
他看向对先生的讲解充满好奇,不断伸长脖子想,探究竟的尔雅,低声对她道:“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尔雅回过神,她知道兵法肯定是他所擅长的,这堂课对他来说应该很无聊吧?
她有些腼眺地笑道:“也不是,只是很好奇他们聚精会神地在讨论什么。”感觉好像很有趣。
耳力极佳的东方定寰却是一脸不以为然,“纸上谈兵,就跟三岁孩童玩骑马打仗一样。”
也不知是否不小心,抑或是故意的,他这话说得大声了点,被坐在他们后方的人听见了,那人立刻扬声道:“好猖狂的口气,竟说师父教的兵法是三岁孩童玩骑马打仗?”
所有人,包括师父,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东方定寰一阵无语。
尔雅紧张地忙道:“什么?谁说的?”她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的模样,看得东方定寰都想笑了。
这妮子也太可爱了。
“哼,还装傻呢,不就你带来的下人说的吗?”那身着锦袍的少年道。
还以为同样被冷落、父亲官位也不高的,起码会同病相怜,想不到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就见那少年振振有词地开口,“师父可是将门之后,文武双全,才高八斗,岂容你一介粗鲁不文的莽夫放肆!”
看来就是个妄想拍马屁好得到认同,继而被接纳的。这对从来都是都是被拍马屁的东方定寰来说,可又学了一课。
但这将门之后,文武双全,才高八斗?嗯,他倒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