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
“夫人,今个儿的天气可好了,老奴陪您到花园里走走看看,晒晒太阳可好?”自打小姐去了江南,她家夫人这脸上的笑容就少了很多,有事情忙的时候还好,只要一闲下来就望着南边儿发呆,那不是在思念小姐又是在做啥。
只是啊,她们家的小姐与别家的小姐不一样,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作派完全就不适合放在小姐的身上,没得那要将小姐给憋坏了,唯头顶广阔的蓝天,才是适合她们小姐的地方。
虽说小姐在自杀苏醒之后,无论是性情还是在为人处事的做法上,不说变了很多,其实压根就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在钱嬷嬷看来,这样的小姐才是真的小姐。
别人怎么看待小姐她不知道,反正甭管宓妃变成什么样儿,在她心里都是好的,谁也比不得的。
这偌大的相府里面~,除了宓妃这位嫡出的小姐之外,虽说还有两位庶出的小姐,但得钱嬷嬷等在观月楼伺侯的丫鬟婆子来说,唯有宓妃才当得她们喊上一声小姐,其他的没那资格。
钱嬷嬷是温夫人的女乃嬷嬷,后又作为温夫人的陪嫁嬷嬷跟着到了相府,以前温夫人是她的小姐,现在么,她口中的小姐指的自然就是宓妃,不作第二人想。
“你啊,还是那么衷于转移我的注意力。”温夫人收回远眺的目光,笑着看了钱嬷嬷一眼,抿唇道:“六月初夏是个好天气,到园子里逛逛也是好的。”
“夫人只要打理好相府内宅就好,可别为了旁的事情操心。”这六月的天气的确是好,这六月里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却是说不上好与不好。
“还是钱嬷嬷你知晓我的心意。”
“那些事情自有相爷去操心,夫人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成。”今个儿已是六月初五,再有十天就是宫中举办赏荷宴的日子,钱嬷嬷怕的就是这十日里面,不说前朝后宫不会平静,就是那各个世家的后院,怕是也不会平静。
自从流传出皇上有意在赏荷宴上为太子和明王等人册立正妃开始,星殒城里就不太平了。
撇开那些一门心思想将自家闺女或是自己家族其他姑娘推上高位而明里暗里各种动作的人不谈,剩下的还有两种人。
一种是立场非常坚定的保皇派,他们为了不让自己受牵连被利用,早早便将自家适龄的儿女都利落的定下亲事,并且催着他们抓紧时间完了婚,导致今年成了金凤国近二十年来,最为惹人注目的婚嫁年。
每天都有至少三到五家议亲或定亲成功,每天至少也有一家女儿出嫁,或是儿子成亲的,总之就是各种喜庆热闹啊!
还有一种则是立场不坚定,不管是对于皇上,还是对于太子明王等人,他们站在中间,没有朝着任何一个势力靠拢,仍在犹豫不决的左右观望着,琢磨着怎么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于是,在赏荷宴之前,他们的适龄儿女位置就尴尬了,这到底是抓紧时间议亲还是不议亲呢?
这是甭管议不议亲都要得罪人的节奏,他们可不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平平安安的渡过这一劫呢?
“按照祖制来说,既然皇上有意在赏荷宴上为太子明王他们册立正妃,那么朝中大臣之女,以及各大世家的千金在这之前都是不允许议亲定亲成婚的,可皇上虽然没有下明旨昭告天下,赏荷宴前各家女儿可以婚嫁,却也默许了那么多的人家为自己的女儿相看人家,甚至是短短时间之内就定下了亲事,有的还走完了三书六聘,直接嫁入了夫家,你说皇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宓妃离开相府去往江南的第六天开始至今,温夫人已经收到不下二十份的喜宴请帖,光是出门喝喜酒就把她累得不行,其中有一些人家的喜宴,她只吩咐管家送了礼,自己本人却是没有出席。
温夫人虽是不笨,也的确是个眼界非常宽的女人,但她这次也的的确确是没看明白宣帝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
可知被皇上这么一闹,原本就不安定的朝堂,如今更是风雨飘摇得厉害,那些曾经还能好好掩藏在尘埃下的毛病,眼下却是一件接着一件的冒了出来。
此时此刻,再爆出这样的事情,到底于谁有利?
“夫人,老奴可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啊。”
“哎,你瞧我,没事儿跟嬷嬷你念叨这些做什么。”温夫人摇了摇头,她知道钱嬷嬷并不像一般的婆子那样没有见识,相反有时候钱嬷嬷的那些见地,并不比一般家族里的当家夫人逊色,因此,有时候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她都喜欢问一问钱嬷嬷的意见。
正如钱嬷嬷所言,皇上的心思就连她也琢磨不到一分两分,她又焉能指望钱嬷嬷知晓,她这不是为难人么?
“老奴虽是不懂那些事情,可老奴是愿意听夫人念叨的,这些事情说出来可比憋在心里好。”
“嗯。”
“小姐可是交待过的,以前夫人的身子亏损得厉害,想要彻底的养好,切记莫要忧思过重,所以夫人别怪老奴说话不中听,对于那些想得明白的事情,夫人尽可去想一想,但对于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夫人就交给相爷去烦心好了,就算这天蹋下来,不还有高个儿的顶着么,夫人实在不该如此为难自己。”
“是是是,嬷嬷说的都对,倒是我钻了牛角钻。”
“夫人只是心太善。”
温夫人微微一怔,冷声道:“心太善,那是以前了,现在的我心可不善。”
历经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温夫人算是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庆幸自己重新站了起来,没有再继续的软弱下去,否则哪里会有相府现如今这样安逸舒适的日子可过。
有时候温夫人也觉得宓妃的处事之法过于狠厉了一些,但看着最终的结果,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是能理解宓妃出手为何那样狠厉了。
对于那些不值当的人,又何必太将他们当成一回事,没得白白浪费自己的表情。
“走吧,嬷嬷陪我到花园里走走,就不说那些令人烦心的事情了。”
“夫人能想明白就好。”
“也不知道我的妃儿在江南过得好不好,每天有没有好好吃饭,穿的衣服暖不暖。”这段时间闲下来的时候,温夫人除了静静的思念宓妃以外,想得最多的就是十天后要举办的赏荷宴了。
心中有颇多疑虑的她,原是打算细问一下温老爹的,结果最近这十天,别说她没见到温老爹的面,就连三个儿子的身影也没有见到,是以,温夫人才会越发的思念起宓妃来。
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的女儿,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五个人,在她最为需要的时候,竟然好巧不巧的一个都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可想而知温夫人这心里是有多么的不好受。
可她知道她不能阻拦他们的脚步,而她也不愿阻拦他们的脚步,身处她这样的位置,实在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瞧,夫人又在瞎操心了不是。”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这哪是瞎操心。”
“是是是,夫人不是瞎操心,夫人只是操心得有点儿过了头。”不说小姐她自己的独立性很强,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单就是跟在小姐身边的嬷嬷丫鬟,那也绝对不会伺侯不好小姐,“夫人这是不相信小姐身边的丫鬟婆子呢?”
温夫人摇了摇头,突然停在一朵欢颜花前,白晳的手指轻轻抚触着它的花瓣,柔声道:“就算妃儿的身边有十个人,百个人在伺侯着,我这颗心仍是放不下来的。”
要换成以前那个妃儿,估计的确是照顾不好自己的,说不准还会被自己身边的奴才给欺负,但蜕变之后的妃儿,温夫人倒是不会再相信,有谁胆敢在她的面前耍心机,玩手段。
她的女儿,可是不容任何欺压的。
“夫人心里记挂着小姐,小姐又何尝不是时时记挂着夫人,每隔三五日小姐就会寄来家书给夫人,可不就是为了让夫人安心。”
“还算那丫头有心,不然我可不饶她。”
“一会儿老奴就去门房问问,看看有没有小姐寄来的家书,要是没有最迟也就明后两天,小姐寄来的家书肯定会到的。”
“嗯。”
“今年的荷花开得极好,夫人可要到荷花池去小坐片刻。”
“也好。”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似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自她的脑海里一闪而逝,等她想抓住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了。
一时间,温夫人如新月似的双眉紧紧蹙了起来,该死的,刚刚闪过她脑海的到底是什么?
“夫人可要摘下几枝荷花插到房间里?”
“一会儿吩咐花房的人来采摘几枝粉荷送到观月楼,嬷嬷可别自告奋勇,仔细一会子掉进池里。”
“老奴可是有自知之明的,既没那本事就绝对不把事情往身上揽,要不可就丢死人了。”钱嬷嬷嘻嘻直笑,她都一把年纪了,可不能学小姑娘似的跑到池边摘荷花。
温夫人被钱嬷嬷搞怪的表情逗笑,她捏着帕子掩着嘴角,笑说道:“这里的景致一如既往的好,荷花开得也比往年好很多,我想在这里小坐一会儿,嬷嬷去安排安排,叫丫鬟送点儿茶水过来。”
“是,夫人。”
温老爹被皇上派出去公干,已经差不多十日不曾回府,同样的温绍轩三兄弟也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他们跟寒王走得近,自然而然就会为寒王做一些事情,另一方面宓妃临走之前,除了将外城交到他们的手里,同时还交了其他的一些产业给他们打理。
再加上他们原有的那些产业,让得这三兄弟都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才好,时间什么的,最好可以一天当成两天来用。
“大姐当真想好了?”荷花池的另一边,在与温夫人坐的荷风亭相对而立的清荷水榭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惊呼之声。
水榭中,除了温雪莹和温紫菱两姐妹面色各异相对而坐,伺侯她们的丫鬟都远远的侯在水榭外面,显然不打算让任何靠近水榭了。
“想好了。”玫红色的对襟式束腰拖地罗裙,金茶色的牡丹花开满层层叠叠的双袖,三千青丝挽成流云髻,发间佩戴着一套赤金头面,一条素色的腰带轻系在她不盈一握的柳腰上,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描绘着精致的妆容,眸光流转间自有一股妩媚诱人的气韵。
温雪莹转动着腕间的玉镯,一双眼角上挑的狐狸眼直勾勾的望着温紫菱,漫不经心的道:“你该知道的,我不愿一直被呆在相府中,我更不愿他人来主导我的婚事,凭什么我们就要活得那么委屈隐忍,难道就只因为我们是庶出。”
她自小就对自己要求严格,不管学什么都力求学得完美,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讨父亲欢心,赢得母亲的喜爱,可是不管她做得有多么的好,到底都比不上那个女人的一个笑脸。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做,可她却享受了父亲母亲所有的疼爱,难道就因为她是嫡出的。
她不甘心,她怎么可能会甘心。
“既然大姐已经想好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温紫菱也不愿一直被困在相府里,她也不愿她的婚事被他人主导,可她不会陪着温雪莹一起去疯的。
以前在相府,她们自己的姨娘护不住她们,还有老夫人可以护她们,可现在就连老夫人都被送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个府里。
至于她们的姨娘,如若连老夫人都回不来,马姨娘跟柳姨娘就更没有指望了,她跟温雪莹之所以还能解了禁足,住在相府中被下人称一声‘大小姐二小姐’,享受庶出小姐原有的那些待遇,要知道这可不是她们那个爹心疼她们,而是因为温夫人要留下她们。
否则,她们现在应该也呆在清心观,每天都伴着青灯敲着木鱼过活吧!
“你怕那个女人?”温雪莹怒瞪温紫菱,眼中有杀气一闪而逝。
“难道你不怕她?”温紫菱嗤笑一声,挑眉反问。
“哼,我才不会怕她。”
“大姐,容身为妹妹的我提醒你一句,小心祸从口出。”
“你什么意思?”
“大姐口中的那个女人,她是我们的母亲。”
看着眼里写满认真的温紫菱,想要嘲笑出声的温雪莹愣住了,半晌后她黑着脸道:“你果然怕她。”
“是,我当然怕她,因为我知道我的婚事握在她的手里,我也知道只要她不点头,甭管我看上了什么人,我都没有办法如愿以偿。”这便是作为庶出之女的悲哀。
以前温紫菱觉得宓妃对她,对她姨娘说的那些话,完完全全就是在践踏她们的尊严,硬生生将她们母女贬进了尘埃里,可静下心来再细细回想的时候,温紫菱突然觉得,宓妃说得其实没有错。
即便她的母亲出身卑贱,可她如果不是贪慕虚荣,自己点头使了那样下作的手段跟父亲有了那一段,那她就不会成为人人都不待见的庶女。但凡那个时候,她的母亲可以认清自己,安安份份的就做一个丫鬟,哪怕最后配个小厮或是管事,就算她的出身也不高,可她好歹能是嫡出的闺女不是?
当放下一切,平心静气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思考的时候,温紫菱仿佛就能体会理解温老爹对待她们姐妹的态度了。
任谁被那般下作的手段所设计,最后不但多出两个不待见的女人,十月之后还多出两个完全不在他期待之中出生的女儿,换了谁也接受不了的吧!
每看到她们一次,是不是就在提醒温老爹曾遭受过的屈辱,如此,温老爹没有弄死她们姐妹两个,而是放任了她们的存在,就已是天大的恩德,她们又如何还能得到温老爹像喜欢宠爱宓妃那样的爱。
那时虽有老夫人护着她们,可若温夫人当真容不下她们,她们怎么都不可能平安长大的。说起来那个女人除了对她们特别的冷淡以外,实在是从来都没有委屈过她们,该她们有的东西从不曾克扣过,甚至于她们在相府的待遇比起其他府中庶出之女的待遇不知要好多少倍。
“你……”看着完全不为所动的温紫菱,温雪莹气得浑身发抖,颤着手指着她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
从什么开始,温紫菱竟然变了这么多,她为何都不知道?
“大姐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妹妹我是不会阻拦的,当然大姐也可以放心,我更不会去母亲那里说三道四,毕竟母亲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去讨那个嫌。”经过这很长一段时间的沉淀,让得原来性子比较偏激,固执的温紫菱,仿佛也瞬间长大了。
这一生她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没有办法让温老爹疼她爱她,身为府中庶女,她该当知晓自己身份的,有些不属于她的东西,还是不要再去争,再去夺的好。
只要她不背叛相府,那么相府就是他的靠山,只要她谨守本分,那么她就还是相府千金。即便她只是相府的庶出之女,但只要她的背后站的是相府,那么她的将来就不会太差。
是,温夫人或许不待见她,可她却不像其他府上当家主母那般为难苛责庶女,甭管温夫人有多不喜欢她,只要她没有犯下天大的错,那么即便是温夫人掌控着她的婚事,但她宅心仁厚,断然也不会给她寻太差的人家。
“但愿大姐不会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而后悔。”
“你想说什么?”
“不,妹妹没什么好说的。”
“你有。”
摇了摇头,温紫菱起身准备离开水榭,不想再继续跟温雪莹谈下去,她能说的都说了,不想再这么纠缠下去。
别人怎么样温紫菱管不了,但她不愿再拿自己的人生去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