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十月末,绥林县城迎来了初雪。
细小的雪花在天地间铺了薄薄一层,好像随时都会融化消失,怯生生轻悄悄,却又那么纯净无暇,让人忍不住想好好珍惜,对待。
周晚晚一起床,沈国栋就拿着自己的大衣把她严严实实地一裹,直接抱到外面看雪去了。
“看见没,整个院子我一步都没走,就等着你睡醒了出来看呢!”沈国栋把周晚晚的帽子和围巾调整了一下,只露出她的眼睛,“随便踩!都是你的!”
周晚晚小时候总跟周阳抱怨,“为什么不等我踩完雪你再扫呢?”周阳笑呵呵地哄她,“下次大哥一定让你踩完再扫。”下次还是先把院子扫干净了才肯抱她出去玩一小会儿。
那么大的雪,她身体又弱,谁都不敢让她在雪地里走一步,一直到上初中以前,周晚晚冬天出门几乎就——没自己走过一步路。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把院子里的雪都踩一遍再让大哥扫!”周晚晚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沈国说过这样的话了,可是沈国栋都记得。
她所有的愿他都比她自己记得还清楚,并且努力地一个一个地帮她去实现。
“先回去吃饭,然后再出来踩雪好不好?下次我弄个爬犁,再下雪我们就在院子里拉着玩儿!”沈国栋比周晚晚还兴奋,“你想踩个什么图形?要不要先画下来?”
周晚晚看看天空中偶尔飘落下来的细小雪花,再看看院子里薄薄的那层小雪。呼出的白气让睫毛显得更加浓密卷翘,衬得大眼睛雾蒙蒙湿漉漉,闪得沈国栋的心忽忽悠悠一晃一晃的。砰砰砰的心跳声震得他自己都有点心虚。
“那,那就让你先走几步好了!”沈国栋一看就知道周晚晚不想先吃饭,“就走几步,待会儿吃完饭再出来。”
周晚晚的口鼻都被围巾围得严严实实,也不,大眼睛轻轻一弯,闪得沈国栋的心又是一阵晃晃悠悠。
说走几步。就真的是只走几步,周晚晚感觉自己的脚刚迈出去,就被沈国栋给抓回来了。
回到屋里。沈国栋赶紧把周晚晚的大衣、围巾、帽子、手套都拿下来,把她放到火墙边的椅子上暖和着,又去搓她的手,“你看。不吃饭多不抗冻。刚出去一会儿手都凉透了!”
周晚晚夏天的手也是凉的,跟出去那一小会儿没关系。她也懒得反驳,只去推沈国栋,“沈哥哥快点儿开饭!”
沈国栋偏不让她推,抓着她的手不放,“叫两声好听的,要不然就不放你出去看雪了!”
周晚晚嘟着粉女敕女敕的嘴唇有点不高兴了,“沈霸天!”
这是沈国栋单位的一个职工背后给他取的外号。说他霸道得天都给盖了。沈爷爷知道以后跟周晚晚一起拿这事儿笑话他好长时间。
沈国栋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盯着周晚晚肉嘟嘟粉女敕女敕的嘴唇,极力压制着自己去碰触亲吻的冲动。一张嘴,声音沙哑得自己都跟着脸一红,“不对,再叫错就罚你了!”
沈国栋现在的心情,就像钻木取火中几乎要达到燃点的火种,只要再加一点热度,肯定就能燃烧起来了。
他甚至极度渴望着周晚晚能再叫错一次,只要给他一点点理由,他就可以放出内心咆哮挣扎的野兽,扑向这个他渴望得整个灵魂都开始焦灼疼痛的女孩儿。
所有的理智和束缚在那巨大的渴望面前,越来越渺小,几乎完全失去了约束力。
午夜梦回,他无数遍地告诫自己,不能心急,小丫头还是个孩子,如果她知道自己内心对她是怎样汹涌激烈的情感,一定会把她吓坏。
他得给她时间长大。
可是,每当真正面对周晚晚,他所有的心理建设都会马上失效,内心只剩下纯粹浓烈的渴望,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急迫。
周晚晚偏头躲开沈国栋热烈得几乎能灼伤皮肤的目光,沈国栋却又紧紧追,视线黏在周晚晚线条柔美的侧脸上,控制不住地去用鼻尖碰触她饱满的额头,蝴蝶翅膀一样慌乱煽动的睫毛,有点上翘的小鼻头……
沈国栋的心跳得好像马上就要冲出胸膛,口干舌燥全身炙热,几乎就要冲破心中那道脆弱得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作用的防线,周晚晚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声音大得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沈国栋的动作骤然停下,一口气憋在胸中,好半天才忽然笑了出来,“原来你真饿啦?!那怎么不早说?还跟我犯什么倔?”
周晚晚回过头瞪他,“我说了!你不听!”
沈国栋咳嗽一声,赶紧把周晚晚抱到餐桌边让她等着,自己去端早饭。
周晚晚有点失神地望着窗外零星飘过的雪花,脸色慢慢如窗外的初雪一般,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也几乎不带一丝温度。
吃过早饭,沈国栋开始磨磨蹭蹭收拾东西,扯了半天乱七八糟的话题就是不提带周晚晚出去的事儿。
想想早上小丫头刚出去一会儿就冰凉的手,他现在终于彻底明白周阳当初的心情了。
宁可狠下心让小丫头失望,也不能让她生病,做家长的这颗心呐,有时候真是拧着劲儿地担惊受怕。
周晚晚也不跟他计较,回屋去拿了一条围巾出来,在沈国栋受宠若惊的目光中围到他的脖子上,“今年初雪的礼物。”
沈国栋翼翼地模着脖子上的围巾,想摘下来看看,想着是周晚晚亲自围上的,又有点舍不得,激动得都有点结巴了。“我,我的吗?怎,怎么没看见他们的?”
周晚晚今年夏天就开始准备给几个哥哥织毛衣。周阳的是褐色的立领开衫,周晨的是紫色和黑色混合的鸡心领,墩子的是军绿色鸡心领,沈国栋的是黑色高领,刚到秋天就让他们都穿上了。
沈国栋以为今年能有一件毛衣就够他乐呵一年的了,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惊喜。
周晚晚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他们的还没织好呢。你是第一个。”
沈国栋嗷一声就把周晚晚抱了起来,像小时候一样上上下下地扔了好几回,还是控制不住激动雀跃的情绪。又抱着她在屋里转圈儿,“我是第一个?你怎么会把我排到第一个?”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眼里跳跃的光芒,也跟着笑,“就是想把你排在第一个!你不喜欢吗?”。
沈国栋把周晚晚紧紧揉到自己怀里。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宝贝她才好。
“我排一次第一就够了。以后先给他们织吧。”沈国栋激动过后又来担心周晚晚,“我又不着急,你哪天织出来我就哪天用,别为了赶工累着了。”
“沈哥哥,以后,只要你还愿意用我织的东西,我年年都把你排在第一位。”周晚晚认真地承诺。
虽然觉得这就是小丫头拿来哄他的话,沈国栋还是被哄得晕头转向高兴得忘乎所以。激动之下,大手一挥。“走!沈哥哥带你踩雪去!”
真出了门被风雪一吹,他发热的脑子终于有点恢复正常,又开始后悔,只能跟周晚晚商量,“沈哥哥替你踩吧?背着你,抱着也行,你选一个。”
周晚晚想了想,“背着吧。”
沈国栋却坏笑着摇头,“选择错误!记得下次要选抱着!”
不顾周晚晚的抗议,沈国一把把她抱起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要在桌子上写字吗?哎呀!你别伸手了!要写什么我替你写!”
“要去看看葡萄藤吗?别动!你要模哪?”
“我给你踩个车轱辘印儿吧!”
……
再回到屋里,周晚晚的鞋上一个雪花都没沾上,沈国栋把自己忙活得热气腾腾。
下雪天,两个人自动当成休假天,谁都不提上学和的事,围着炉子一边烤地瓜,一边商量中午吃点什么。
“我以前看了一部……小说,说下初雪的时候吃炸鸡配啤酒最好了。”周晚晚忽然想起后世那部非常火爆的电视剧。
“啤酒不行,你喝不了,咱们喝葡萄汁吧?”沈国栋自己也不喜欢喝啤酒,兴致勃勃地要陪周晚晚喝他们自己酿的葡萄汁。
中午,周晨带着一身雪花回来的时候,沈国栋和周晚晚已经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消化食儿了。
“炸鸡和葡萄汁才是最配的。”周晚晚还在自言自语。
,沈国栋被单位来人给叫走了,周晚晚午睡前忽然忍不住问周晨,“二哥,如果我特别希望你为我做一件事,你又做不了,你会怎么办?”
周晨认真地看着越来越消瘦的小脸,“是做不了还是不愿意做?”
周晚晚有些茫然,“首先是做不了,愿不愿意都做不了。”
“要是愿意做,知道做不了也要去试试,万一做成功了呢,那就是惊喜。如果是不愿意做,做不做得了都不用去做。”
周晚晚还是想不明白,“很清楚做不了,也要试吗?”。
“你很希望我去做吗?”。周晨看着皱起的眉头,也跟着皱眉。
“嗯,特别特别希望。”
“那我就会去试。不过试之前得先想明白,愿不愿意做。”
周晚晚若有所思地慢慢躺下,不再问了。
周晨却忽然问她:“沈国栋想让你干什么?”
周晚晚惊得蓦然睁大眼睛,“啊?!”
周晨笑着戳了一下的额头,“有什么好惊讶的?除了他,全家还有谁这么一根筋?”外人的话也不至于这么伤脑筋了。
周晚晚闭上嘴不肯再说了,周晨也不逼她说,“睡觉吧,沈国栋再一根筋,也不会逼你干不愿意干的事儿,你别逼自己就行了。”
“还记得郭老先生一直跟你说的话吗?你就是心思太重了,这样会累人累己。二哥知道本性是改不了的,可是你得知道轻重,像上次大哥的事一样,不能本末倒置,知道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