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尽处叹飘零 二十一、学徒  暗滋

作者 : 红尘似尘

其实师傅心里还是开心的。吴眠就听到她教训小孩子,说:须向师兄师姐们多加学习,瞧,昨儿个在某某庄上就出尖儿啦!

笑笑,走到老人面前,“师傅!您该鼓舞大伙儿才是呀,得了您的夸赞哪,定能夺得场场出彩来!”

老人回头看看她,二话不说给了她一记爆栗,得意地看着吴眠龇牙咧嘴的样子,“小丫头片子,教训起老身来!”

“再也不敢啦!”吴眠捂着头掉头想跑。旁边的小家伙们“吃吃”地偷笑起来。

老人一把抓住她的辫子,疼得她差点儿喊出声来,“哎呦,我的妈唉!您手下留情啊!”

“勿走!待老身来问你。”

“您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吴眠揉揉发麻的头皮,丧气地说。

“系何方人氏?年几何?晓得唱戏么?”

()吴眠一一答了。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说:“今后,便同孩儿们练习,早起晚歇,勤做功课。”

吴眠的脸顿时塌了下去,苦哈哈地问:“可否不学戏?我……。”

还未说完,头上又挨了一记,不敢做声了。

跟着小孩子们从头开始学唱戏!真是天大的耻辱!没见过这么残忍的事,想她吴眠都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居然还被一个老不死的抓来学唱戏!这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吴眠也开始了每天迎着鸡鸣开练,踏着星光入睡的日子,真是暗无天日呀,她能学到什么呢?像她这么资质驽钝的人,榆木脑袋不开窍,只能跑龙套而已。

但是老人对她的训练似乎严格得过分了些。她每天必须做到的三件事:甩水袖,甩够千次才能停;练踢裙,得练够百余次;搭鬓、落花各千余次。这样的日子真是让吴眠生不如死,宁愿挨打,也不能受这样的折磨啊!

做不好,就要受罚。这会子,吴眠因为踢裙踢到脚软,瘫在地上,被了,罚她站在太阳底下,头顶着一碗水练压腿。

卫鸿端了碗凉水,心疼地看着汗流浃背,却又不敢抱怨的吴眠。

“眠儿,喝口水罢!师傅这会儿不在。”说着把她头上的那碗水端了下来。

吴眠忙抢,“不用不用,我不渴,我还是顶着吧!”心里却嘀咕着,老太婆不知道跑哪儿凉快去了,但是她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一偷懒准能被她逮到,还是老实点为妙。

“眠儿!你不信为兄么?”

“哪儿的话!……师傅当真不在?”吴眠活动了一下脖子,四下里张望了一圈。

忙接过卫鸿手里的水,咕咚咕咚一气喝了,“还是鸿哥好,记挂着我呢,晓得我正受苦受难。”

卫鸿失笑,吴眠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贴在了脸上,他不由得伸手替她拨开,吴眠这次没躲。

有股细细密密的温情在他们周围缓缓流动,执手相望间,是满满的深**溢。炎热就此远去,五脏六腑就像有块凉爽的冰凌熨帖过,畅快淋漓。

远远的阁楼上,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小孩,坐在廊沿上,嘴里吃着冰镇西瓜,吹着徐徐的南风,惬意地欣赏着这一幕。

嘴里念念有词,“小子,没老身,哪儿来的艳福哟!”

刚送冰镇酸梅汤的卫鸾听得满头雾水,好奇地问:“师傅,您为何如此开心?说与徒儿听听罢!”

“唔,说与你知便不成事儿了,不说为好。”老人神秘地笑着眨眨眼,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漪漪,如今这姿势学得差不离了罢,开腔唱一段儿老身听听。”老人瞅准卫鸿刚走,吴眠刚摆好姿态的时间,回来了。

吴眠开心地把碗一放,“好啊!师傅,漪漪该唱什么呢?”

“你总跟着师兄姐们去搭台,最熟的是哪出啊?”

“这……我都不会。”

“脑袋真不开窍!瞧了这们多遍,一句也不晓唱?”老人又禁不住要敲敲吴眠的脑壳子了。

吴眠忙躲了开去,一边叫道:“师傅!真不知怎唱!您先教会我一句半句的,才好唱嘛!”

“也罢!便先从这杜丽娘的唱词教罢!”说完站在院子中央,清清嗓子,唱开了,“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得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你道翠生生出落得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底气足,发生亮,不知道的人一听,还以为是个二八姑娘唱的呢!看来这姜还是老的辣呀!行家就是行家,这一开腔就知道有没有。

连着两段唱完了,才问道:“知是甚曲牌啊?”

“什……什么曲牌??”吴眠愣了。

“怎么?连名儿都不晓?”

“师傅,您瞧,我这是头一次听您唱,明日再说行不?”吴眠涎着脸陪笑,差点儿就对着师傅点头哈腰了。

“嗯,为师便给你一夜时候,明日一早便告诉我,若还不知,早饭便免了!”

“是是是!多谢师傅!”这边才退出院门,就飞也似的往卫鹥房里去了。

“好卫鹥,给我说说吧!求求你啦!”吴眠又是打千,又是鞠躬的,可惜卫鹥一点儿都不领情。

只见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剧本,“师傅知会了,不得擅自教徒儿们,还是请示师傅去罢!”

呃?这个死老太婆,还这样“关照”我?分明就是在害我嘛!明摆着给我下套呢!吴眠气得七窍生烟。

唉!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呢,得!我还是继续求助吧!找卫鸾好了,以我俩的交情,她还不至于这样对我吧?

“卫鸾!”吴眠小心地推开了卫鸾的房门。

“漪漪!快进来罢!无外人在此,何故似做贼一般?”卫鸾“哧哧”笑了笑。

“我有事求你。”压低了声音,吴眠开门见山,也懒得拐弯子。

“甚么事儿?如此神秘?”卫鸾拉着她坐下。

“这《牡丹亭》中‘游园’那一折,杜丽娘的唱段各是什么曲牌名儿呀?”

卫鸾笑道:“哦,我还当你所为何事呢!这首段呢,是……。”

正要说,窗外突然响起几声“嗯哼,嗯哼”的咳嗽声来。紧接着,一个女乃声女乃气的女声响起,“卫鸾师姐!师傅着您将她老人家午后冰镇的李子取出来,给她送去呢!”

“是莺哥儿罢?我这就来。”卫鸾忙高声应道。

然后对吴眠说:“漪漪稍候片刻,我去去便回。”

吴眠不疑有他,只好点点头,“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等着。”

谁知这卫鸾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吴眠一直等到月上中天,还没见到卫鸾的影子。不由得犯了疑:看来其中必定有诈了。

耳听得外面的更夫已打过萨三更,吴眠的瞌睡虫开始蠢蠢欲动,周公的召唤也来了,长长打了一个呵欠,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卫鸾不在。吴眠惊慌地喊了几声,才明白卫鸾是一夜未归了。叹口气,看来今天的早饭没得吃了。

下意识地看看自己有没有流口水,却意外地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便筏,拿起一看,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那纸上工工整整地攒写着:

绕游池梦回莺啭,乱煞光年遍,人立小庭深院。

步步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醉扶归你道翠生生出落得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好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

字迹很是相熟,但这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嘿嘿,连老天都帮我!暗自默背了几遍,蹦跳着回师傅去了。

卫鸿坐在屋顶上,一直观望着,看着吴眠的对答如流,也微笑着咧开了嘴。这就好,也不枉我昨晚的一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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