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雨恩酩酊大醉,昏昏睡去。姚天想着若辜大人知道必定担心,就雇了一顶轿子护送颜雨恩回辜府。到了门口,门房将之拦了下来查问:“干什么的?”
“你家姑爷和我喝酒喝醉了,我送他回来。”
“姑爷?”门房上前掀起轿帘,看见颜雨恩醉得人事不知,甩下轿帘,嗤道:“什么姑爷!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穷酸,早被我家老爷赶出去了,还有脸回来!”
姚天一听门房无礼辱骂,登时大怒:“你这家伙,怎么口出恶言,随便骂人?!”
“怎么不是?说是我家的姑爷,没个信物又没婚书,就想要骗婚吗?老爷有吩咐,以后不准他进门。今天可是我亲自送他出去的。”
姚天怒从心头起,捋袖就想上前理论;但他酒喝太多,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跤。那门房嘲讽道:“怎么?这么恶霸霸的想为他出头?这里可是平江府辜大人府邸,照子放亮点,别在太岁头上动土。”
姚天怒道:“好!这笔帐本爷爷会回来跟你算!我如果不能为我兄弟出这口气,爷爷我就跟你姓!”呼喝轿班将颜雨恩抬回客栈。
姚天越想越气,在房内来回踱步,好不容易等到霍连逍回来,等不及他坐下休息,劈哩啪啦就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恨处,一掌打在桌上,砰的好大声响。“这个姓辜的伪君子,人前说一套,人后又是另一副嘴脸。他嫌颜大哥家里贫寒,就借口说他没婚书,想要取消这桩婚事。大哥,你说句公道话,这姓辜的是不是太狗眼看人低?!”
霍连逍毕竟比姚天冷静,静静听完他的陈述,道:“我们先去听听颜公子怎么说吧。”起身就走,来到隔壁房间,颜雨恩下午睡了一觉,此时虽已酒醒,却还有些头晕,发觉自己身在客栈,才想起白日和姚天在酒肆喝酒一事,见二人连袂而来,歉然笑道:“在下喝了太多酒,给二位添麻烦了。”
姚天怒气冲冲。“颜大哥,我问你,你那个假仁假义的岳丈大人,是不是把你赶出来了?”
颜雨恩有些尴尬为难。“小兄弟你怎么知道?”心下暗恼定是自己酒后多言,对人诉苦了。
霍连逍缓缓道:“颜兄,你我也不是外人,你可以将事情经过跟我们说说吗?”
颜雨恩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当下简短地将来龙去脉说了。
当日他入了辜府后,刚开始辜仁贵对他还颇礼遇,嘘寒问暖,又为他准备清静厢房让他读书。过了几日后,就开始问他婚书之事。颜雨恩路上遇劫,身边行李全被抢走,哪里还有婚书?辜仁贵此时把脸一翻,责他胡冒乱认意欲诈婚,任凭颜雨恩如何解释,辜仁贵就是不听。自此下人开始对他冷嘲热讽,三餐送来的不是残羹剩菜,就是逾时没来,且时不时就有仆佣在他面前冷言讥刺。颜雨恩深夜思忖,知道辜仁贵是有心悔婚,只是借此理由来摈斥自己。他是个有志气的男儿,人家既然嫌贫爱富,已然忘却当年订亲之谊,大丈夫何患无妻,自己又何必死赖不走,徒惹羞辱?于是辞别辜仁贵。辜仁贵见状,正合心意,也不挽留,只是冷冷一点头便任他离开。
姚天怒道:“大哥,你听,这个辜仁贵也太不是东西了!现在他当了官了,就不要这个贫贱时订下的亲事。颜大哥可以善了,但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替他讨回这个公道!”
颜雨恩忙道:“姚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无权无势,何苦民与官斗?再说了,是他背信弃义,不是我对不起他。这门亲事这样作罢也好,夫妻是要终身相伴的,辜大人既是这样的心性,想必我那未婚妻子亦是眼高于顶,就算勉强成了婚,夫妻一生不和美,又是何苦?”
霍连逍竖起拇指道:“颜兄,你的心胸豁达,霍某好生敬服。”
颜雨恩苦笑谦逊道:“这几日在辜府受的那些白眼,让我思前想后,人生在世,不是事事皆能如意,只要颜某做人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他人笑骂轻贱就由他去吧。”
“君子岂以穷通论定。颜回一箪食、一瓢饮,至今人称复圣,颜兄真有高祖之风。”
“霍兄谬赞了。”
这两人互称互赞,血性的姚天在一旁可听不下去,怒道:“你们一个是君子,一个是英雄,拿得起放得下,真真好样的。照我看,这样的小人非给他一点教训,打得他满地找牙!”
颜雨恩劝道:“姚兄弟的厚情隆谊颜某深感五内,但是这事我已决定作罢,以后跟辜家恩断义绝,不再往来。姚兄弟千万不要为我出头,惹上麻烦。”
“我不怕麻烦,只有麻烦怕我。”
霍连逍端起脸色。“天弟,你当我是你大哥吗?”
“这是自然,我们都已经结拜了。”
“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那我就有责任管束你。你跟了我来,我就要保护你周全。你想要去找辜大人晦气,我万万不许。别说我现在在他门下办事,就算他不是我顶头上司,你无故去跟他争执,吃亏的是你自己。”
“你们怕他,我可不怕。这等不公不义的事,我看不下去。”
“天弟,世上不公不义的事多不胜数,你若都想以武力来解决,那跟那些恃强欺弱的人有何两样?”霍连逍皱着眉。
“大哥,你尽是数落我,你胳膊肘到底是往哪里弯的?当不当我是你兄弟?!”被霍连逍屡以大义训斥,姚天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话。”霍连逍站起身,两手放在姚天双肩上,语重心长道:“你年纪小,见到这些事一定会激起愤慨,但是你不能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动用私刑,一切自有王法定夺。就算王法管不了,一切也有因果报应。你要是当我是你大哥,就听我的话不要轻举妄动。你这不是为颜兄好,颜兄既然已经决定放弃这门亲事,天底下何愁没有良缘?”他和姚天相处日深,知道他遇事易义愤填膺,这常令他担心有一天他会触犯王法,引火自焚。
见霍连逍眼中尽是真诚,并不是拿道理来压他,姚天是素知他耿直脾气的,只好勉强压住胸口怒火,没好气道:“就是你们这些烂好人、道学君子,才会让那些恶人无法无天。”心底却想,看在你是为我好的份上,我现下先不跟你口舌计较,等离了你的眼皮子底下,你还管得到我吗?姓辜的,你最好别出门被我撞见,否则爷爷一定要你好看,为颜大哥出一口冤气。
“颜大哥,你今后有何打算?”姚天转开话题。
“我要进京去赴考,只是盘缠都被抢了,现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等剿匪结束,你跟我们一道回去啊。到了开封,你就住我家吧,我家屋子大得很,我哥……表哥又常常出外做生意不在家,留我一个人无聊死了,你去正好跟我作伴。”
“已经蒙两位恩公搭救,怎好再去府上叨扰?”
“哪称得上叨扰!你闲了没事,也可以教我读读书啊,我表哥常说我该多读点书,才不会被人笑话。不然,你就做我夫子好了。”
“天弟,没听你说过有个表哥。”对于姚天的一切,除了他的名字、家境富裕之外,霍连逍一无所知。
姚天哼了一声转开脸。“你整天忙着捉贼,哪还有时间来理会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弟?”话中大有酸意。
霍连逍失笑,揽住他肩头。“是是是!都是大哥的错,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一定陪你痛饮三天三夜。”姚天面上一红,转过脸表示不稀罕。
接连着几日,因为行踪屡被识破,盗匪势力大伤,于是沉潜寨中不出。霍连逍落得几日清闲,就陪姚天在茶坊喝茶,偶尔有线民来报,说强盗头子怀疑已经有了内贼,吩咐近日内不要再出来打劫,霍连逍给了他一点银两,嘱咐他小心不要暴露身分,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大哥,你家里有什么人啊?”两人继续之前的闲聊。
“我娘。我家离此地不远,在回开封府前,我想先回家看我娘一趟。”
“那我也去。”
霍连逍一笑,忽然想起:“你说你有个表哥住在开封,他叫什么姓名?”
“我表哥……”姚天眼珠转了一转,丢了两三颗瓜子入口。“他大名鼎鼎,你大概听过。”
“哦?”霍连逍脑中迅速飞转,掠过几个蓝方跟他提过的开封知名人物。
“他叫纪天宝,我们是远房表亲,在开封我就住他家里,表哥对我可好了。”姚天一边说一边偷觑霍连逍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