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客观证据,但主观上苏青已经认定李贞有问题,在这件事情上,政委已经全权授命给苏青,无论有无证据,任凭苏青决断。
在团长的安排下,警卫排的战士最先将政工科的小办公室收拾出来,临时盖上了屋顶,屋里也适当涂刮掉烟熏火燎的痕迹,又给临时支起来个破桌子,找来个烂板凳,屋外看起来虽然还惨不忍睹,门窗也还没来得及弄,但相对而言条件算好了。
中正步枪被她再次挂上墙,面前的破桌子是几块破木板临时钉起来的,更像是个案板,苏青仍然用抹布擦了五遍。
她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抓李贞,如果为安全计,该抓;如果为真相计,不该抓。抓了只能靠审,审不出答案的话事情到此终结;不抓有风险,再监视也难免百密一疏。相对于苏青的性格和工作态度而言,这是个难题。
放过了桌子,拎着抹布开始蹂躏破板凳,听到脚步声进门回头看,戴眼镜的俊脸微笑进门。
“刚跟政委请示了些工作上的事,顺便到你这来讨杯水喝。”
苏青简单笑了一下:“我这现在还没水瓶呢,杯子也还空着。”
“嗨——我这工作谈的满脑袋浆糊,忘了这环境了都。呵呵,那正好,回头我想办法给你解决这个问题。”
“不用,我可以到警卫员那边取水。”
“你跟我客气什么。”杨得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在那支步枪前停下来,取在手中端起来瞄了瞄,忍不住推了推眼镜重新再瞄:“我的眼光怎么样?这支枪不赖吧,要不是因为你啊,我是不会放手的,放在你这也是个好归宿。呵呵。”
苏青看到杨得志在摆弄那支中正式,下意识用抹布搓擦着自己的掌心。
杨得志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正在注视,索性摆出一个相当帅气的射击姿态来,稳住托枪的臂膀,拧眉含胸,仿佛弯弓射月,白马西风。口中同时道:“心!气!神!合一方可用枪自如,有空我教你用枪吧。”
咯咯咯……愉快的笑声突然响起在窗口,惊得屋内两人不约而同往窗口看,穿着白大褂的周大医生两只胳膊撑在窗台上,正朝着造型神勇的杨得志笑,她还大咧咧地说:“再来一个!”
“嘿嘿……我只是随便这么一比划,开枪可不是简单的事,不比你那手术刀。”杨得志笑着放下枪,挂回墙上,又朝苏青道:“你忙吧,我得工地去转转。”同时朝周晚萍摆了手,出门而去。
“周姐,你怎么来了?”
周晚萍把两手抄进口袋,笑嘻嘻晃荡着高挑身材进门:“偷懒呗,刚忙活完,卫生队里满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到了苏青身边,抬起她的长腿用脚尖把那个破板凳勾到自己身前,翘起二郎腿舒舒服服一坐。
苏青看着周大医生这反客为主的懒散架势,无奈笑了笑,将手里的抹布在水盆里洗净拧干放在桌上,又从挂着的挎包里翻出另一块抹布开始站在桌边擦枪,随口问:“周姐,你会用枪么?”
“不会,也没兴趣。再说……医生拿枪算怎么回事?太难看了!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看别人拿枪的,所以我就成了香饽饽了。”
“……”
“有个专家曾经跟我说过,你们独立团有三个人拿枪是最好看的。”
苏青满头黑线,专家?拿枪好看也有排名?从没听说过这么荒唐的事。
周晚萍自顾道:“她说啊,高一刀持枪如虎,排第三;胡义持枪如风,排第二;她持枪,虎得趴着风得停,天下无敌,自然排第一!咯咯咯……”说完了自己忍不住又笑。笑够了忽然又小声问:“哎,我看杨指导好像对你有点……”
苏青当即停止擦枪动作板起脸:“周姐你……把板凳还我!”
笑嘻嘻的周晚萍盯着苏青的表情看了两秒:“小气样!姐逗你呢!”
“报告!”一个战士突然出现在门口:“苏干事,有信到!”
……
X月X日晚九时许,一支不明武装突袭梅县县城,攻陷东门并突入东城区域,与守军激战至近深夜后撤退。我成员利用城内混乱之机,刺杀伪县长功成,尝试烧毁粮库失败,行动中牺牲一人,目前已恢复蛰伏,组织尚稳。另:吉田商社于当夜被洗劫,留我八路字号,行事者(或组织)情况目的不明,待查。听风者致。
字条上只写着以上内容,‘听风者’是扫荡前新近安排的一名情报人员代号。
团长看完了递给政委,政委看完了还给苏青,苏青划着火柴直接把字条烧了。
“怪不得……据消息,其他地方的扫荡这两天才开始结束,我还纳闷咱梅县这鬼子是不是看差了黄历,感情是窝里起火让人打进了城。”团长十分少见地开始捏他自己那胡子拉碴的下巴,翻着白眼看没有天棚的房上天。
政委不停地摩挲着那个破茶缸子皱眉头:“打进了县城,不说规模和能力,光胆子都大破天了。老陆,你觉得这会是哪支友军干的?”
陆团长低下头来转悠了一会儿:“难道是北边那个团漏过来的队伍?那他也没必要奔这么远来打梅县吧?朝东攻他自己那边的县城不是更好?何必朝南多跑两天?怪!怪了!”
“如果不是他们,这周边上哪再去找出够规模的队伍?”丁得一想了一圈也没有答案,忍不住捧起茶缸子喝了一口。
陆团长和丁得一都是内行人,他们俩迷茫着想不出合理答案,苏青这个外行偏偏想到了一个人。
树下村的月下,那双细狭眼中泛着野兽的光,狰狞又颓废;医院门口的昏黄灯下,他在刺刀后面看夜景;他是活在死亡里的人,更像是已经死了。苏青不懂军事,不知道要打县城需要什么样的规模和能力,但是她直觉地认为只有那个混蛋能干出这种直入死地的事来。也许这一次……他真的死了,好像……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其实……他持枪,才是最……
“苏青,苏青……”
“哦,政委,什么?”
“失神想什么呢?这事你有什么看法?”
“军事上的事我不太……我只是在想……九排为什么还没回来。”
团长顺着话茬道:“扫荡前下过通知,前天通信员又到酒站去留了信号。他们那是无人区,规模最小,躲是肯定好躲的,只是这躲得也太远点了,到现在还没动静。”
丁得一回道:“谨慎点又不是坏事。”
一个气喘吁吁的战士出现在门口:“报告!九排回来了,已经过了十里哨。”
桌边的三人相互看看,真是说谁谁到,团长一扬手:“知道了,让胡义直接到我这来报到。”
战士抹了把汗瘪瘪嘴:“胡排长是抬回来的,好像他们……全是伤员了,我是不是去通知担架队帮忙?”
团长一瞪眼:“什嘛?哎呀我天,又是个穷作的货,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可愁死我了!那你现在还不去担架队通知!”
……
牛大叔站在风里,一口又一口地吧嗒着烟袋嘴,焦急望着远方小路,辛辣的烟来不及飘起便随风疾速流走。
队伍遥遥出现于东方,他赶紧手搭凉棚,努力望,直到看到了队伍中蹦跶着一个小不点,直到看清了那是一双晃在风里的小辫儿,才放下手,笑了,重新咬住烟嘴,继续吧嗒吧嗒抽。
……
她也站在风里,站在村边一个距离小路远远的高坡,齐颈的短发随着风横摆起来,乱纷纷拂过脸。她看到了站在村口等待的牛大叔,也看到了九排的队伍,不到二十个了,他们该是五十一人。他们行进得不只是疲惫,远远都能看得出伤痛,十几个人影几乎没有不缠绷带的。
小丫头跟随在一个担架旁,说明那担架上是他。他还没死,这个逃兵总是能出乎意料地回来,尽管没有对团长和政委说出看法,但此刻她坚信这混蛋就是攻击县城的人!否则没有人能拦得住这个逃兵,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横着回来!一定是他!
……
骑在墙头上正在修补房顶的高一刀抬起脏兮兮的脸,看到一支正在进村的队伍,横看竖看觉得这么眼熟呢!
正在踮脚往上递工具的二连战士见连长在上头看着别处发呆,忍不住也回头看,不由月兑口道:“哎呀这个惨!他们……哎……他们不是……”
“九排!”高一刀答:“躺着的那是胡杂碎吧?是!可不就是他么!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骑在墙头上一身脏灰的高一刀居然捂着肚子开始大笑,笑得岔了气,差点从墙头上掉下来,笑得干活的战士们直发傻。
几个二连战士看连长笑成了这德行,再看看疲惫痛苦走向卫生队方向的狼狈九排,也跟着开始笑。
听到了手下人的笑声,高一刀突然止住不笑了,一张脸瞬间黑透,反而冷问道:“你们笑什么?嗯?你们笑什么呢?”
战士们僵住了一脸尴尬,心说连长你又笑什么呢?我们这不是陪衬你么?
“谁让你们笑的!信不信我现在就踢死你们?干活!”
二连战士没人敢再往九排那边看了,各自闷头忙自己的。可是高一刀这货骑在墙头上又开始笑了,貌似精神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