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一拍桌子猛跳起来,结果这临时凑合用的破桌子根本不结实,当场被拍散了架,桌上的破茶缸子也随之倾倒,把水洒了坐在另一边的政委一身,政委却不顾身上还在滴水,愣着眼继续盯着石成看;团长也不管政委什么德行,也不顾桌子歪倒在身边,瞪眼咧嘴急问道:“是你们打了县城?”
因胡义重伤虚弱直接进了卫生队,石成这个代理排长负责到团部来汇报九排情况,头一回直面团长和政委两个大人物,本就把石成紧张得直冒汗,话还没说完,被团长这一出吓得一哆嗦,两腿直发软:“呃……当时……排长也征求了大家的意见,战士们都是同意的……那个……我也选择支持了排长,我们……”
“停停停……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赶紧给我说战斗经过!”团长石成理会错了意思,懒得多说别的,急奔主题。
石成心里本就慌得不行,见团长满脸焦急,实在看不懂他这究竟是要生气呢,还是要发威,重新站稳做了个深呼吸,低头看着地,回忆着继续道:“我们连抢了五个村子,才搞到两个大车和百多条麻袋准备装沙袋……占领东城门后直接在门洞里构筑了一个工事墙……二班进城后卡住了大街南端几间屋子,三班继续向前突入游击策应……其实当时不撤也不行了,我应该没看差表,那针指着10和11的中间,所以就下了撤退的命令。”
石成把战斗经过说完了,团长和政委却一直没有动静,乌漆墨黑的破烂团部里突然静悄悄的,他壮着胆偷偷抬眼看,团长此时正在低头看地,政委湿淋淋地坐着望天,看得石成一头雾水。
良久,政委最先站起来,从地上捡起那个破茶缸子,同时咳嗽了一声,陆团长才猛醒,抓了抓后脑勺,跨前几步来在石成面前,把他从头看到脚:“行了,先休息。”
“是。”转身后石成才敢抹了一把汗,匆匆跑出院子。
“老丁,你想什么呢?”
政委拍打拍打湿的那块衣裳:“我在想……他是在我这个英明政委的教导下进步了呢?还是又犯病了?呵呵。你呢?”
陆团长背起手走到门口,朝外看着:“忽视了,真没想到啊……凭九排这点人,战斗安排没法再优化了,独立团里换个人打不出来,没在城里打过的人根本没法打出来……对了,当初你说他在六十七军是干什么的?”
拎在丁得一手里的破茶缸子差点又掉了,到今天您还不知道手下人具体什么背景啊?感情他胡义的档案您还没看过一眼?无奈笑着摇摇头,丁得一说:“当过连长,上过讲武堂。”
“怪不得,老子一直把他当个兵油子看了……哎?你笑什么?”
“没什么,呵呵呵……”
“你……你是政委!这样的好苗子你怎么不抓紧发展呢?既然是拿就能当连长的,还不赶紧把他培养出来?我说你这政委不称职你不信,还笑!”
丁得一不紧不慢重新倒上半缸子水,端在手里笑回道:“思想工作不能全靠套路,有的人穷苦,有的人有理想,有的人不识字,有的人见多识广……不同的对象,要用不同的引导方法。军事技术可以很快训练出来,但是人心,未必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想想,你入党都哪年了?”
“你往我身上扯什么?我当初要是有你那觉悟现在我就是政委了!”
丁得一笑而不语,陆团长离开门口抓过板凳坐下来,砸吧砸吧嘴:“还有个事我就纳闷了,老丁,你说……这九排当时有多少弹药?不够数他根本打不出这个彩!知道他们背地里有小九九,可这并在一块居然变成了九十九了,好家伙,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打九排一个土豪!唉……忽视了,真是忽视了。哎?老丁,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想把这半缸子水都泼你脑袋上!”
呵呵……嘿嘿……哈哈哈……团部里同时响起团长政委两个人的愉悦笑声。
……
周晚萍把担架上这位检查了个遍,确认无生命之虞,才直起腰,朝着虚弱的胡义笑道:“据本医生看来,你死不了。”
胡义疲惫地睁开眼,虚弱着说:“谢谢您的鼓励。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遗憾。”
“嗯,确实有点遗憾。又没留下子弹,我连动刀的机会都没有,可不遗憾么!”
“……”
朝着胡义得意挑了挑眉梢,周晚萍转过身,挨着要检查下一个伤员,忍不住细眉一皱。这绷带缠得,让周晚萍忍不住回忆起当年在大城市里见过的一个印度人,这脑袋上挨了多少枪?
头部伤势,所以绷带得慢慢拆,小心翼翼地来,拆到最后,累得周大医生满脸是汗了,查遍了整个脑袋,只在额边个寸长的口子,并且基本愈合,于是直起腰,盯着伤口沉默着,表情越来越严肃。
重伤员周大医生半天不说话,不禁问:“咋样?”
“嗯?”周医生从严肃中突然反应,成熟艳丽的脸上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没事,一个小口子而已,都快长好了,没事。”然后她又弯下腰来,盯着重伤员的眼睛看,同时指挥着说:“你往右转眼,对,再往左看,朝上。”观察了一会儿,朝身后喊:“葵花,一会把这个担架抬到等待手术那边去。”
“什么?”重伤员罗富贵忍不住想坐起来,反被周医生按住了:“我这个得手术?”
“你这个要求光线,今天是排不上了,再说。不用担心,子弹应该不深,你看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别瞎想。”
“我觉得其实……”
“从现在开始别再乱动了,尤其不要坐起来。”周晚萍转身走了,经过葵花时对她补充道:“把他的胳膊和腿绑在担架上,在手术前不能让他出危险,今晚就把他停到手术室去,别摆在这了。”
声音不大,却被重伤的熊听了个清楚,他有点懵,这到底算什么情况?
……
热乎乎的一大碗野菜汤泡馍摆在了院子里的某张桌面上,牛大叔吹了吹发烫的手指,笑着催促:“动口吧,臭丫头!”然后返身回厨房去查看炊事员们准备晚饭。
这位置,这张桌面,就是当初九排的饭桌子,只是桌子腿是新修补的。小红缨美滋滋坐在桌当间,搂过大碗,吹散几口热香,拿起勺子开捞。
饭时还没到,偌大的炊事班大院中间只有她一个,单独享受牛大叔给她的一顿餐前饭。
吸吸溜溜吃喝正美,耳中听到了大门吱嘎响,埋头在大碗里的小脸抬起来,舌忝着一塌糊涂的嘴角,小辫儿忍不住慢慢翘了起来。
黑铁塔般的高一刀迈着四方步走进了院子,皮笑肉不笑地瞅着院子当中那张花猫脸:“好胃口啊!”
饭碗上头那对小眉毛渐渐挑成了斜线:“要你管!没到饭点呢,走错门了吧你?”
“呵呵,我来找人不行么?”
“找谁?”
“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