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热,不知道冷,只想着要再快些再快些才好,也是到了此时此刻,七娘才痛苦地意识到:自从到了帝都这个鬼地方,自己有多久没有守护在祖母身边了?进宫、去紫云山涧,去长公主府,甚至去帝都将军府、西直门,她就是日日这般在外面东奔西跑,却是至今一事无成!
那可不仅仅是祖母,更是她在这个时代最最亲的人,她怎么能够让祖母置身险境?
不行!
她一定要救祖母!
苏七牙一咬,扒开腿跑得更快了。
她已经不知道热不知道冷了,她甚至望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处,望了应该叫辆马车,望了即便自己这般硬闯,那皇宫也不是她苏牧梨想进便能够进的……
白花花的日头底下,那个青衣色的身影,那般坚定、那般急切地奔跑,多年后慕容钦老了,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一刻来,他站立在西直门的大门口,徒劳地站立在此,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逐渐跑远,白花花的日光透过苍翠的青松洒下斑驳一片……
后来他想,那时候如果追上去的是他慕容钦就好了……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玄武逸城却想着这丫头脚力好快!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年学这轻羽飞燕功时没有偷工减料,若不然只怕此刻他也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将这丫头追到手了。
“苏七,你冷静冷静!”玄武逸城一把抱住了七娘。又是心痛又是无奈道:“此刻你这般急急赶只怕是自投罗网!”
墨贵妃怎么会在突然请苏老进宫,又是乘着炎炎夏日午后王府众人都最是倦怠的时候,更何况还特意留下那一封古怪的书信,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先是将苏老骗进宫,再逼着七娘前去束手就擒!
也不知道墨贵妃的计谋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她千方百计从南人派那得来的心蛊是要用在苏老身上还是苏七身上了,可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玄武逸城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苏七去冒险!
他又不由得收紧了怀抱!
七娘却是奋力挣扎起来,“祖母危险。祖母危险。我定要前去解救……你放开我……玄武逸城你快放开我……”
那般拼命地挣扎,脸上挂着泪,此刻因为焦急泪珠子又一个劲地冒了出来。
匆匆赶来的祺灵见到这样的场景先是一愣,想到什么也赶紧劝慰道:“苏七。苏七。你这般硬闯是进不了宫的。墨莲宫那位定是不怀好心,你且等等,让我和玄武哥哥先进宫去试试。苏老是皇舅父御赐亲封的正一品,又有着封号,那位墨贵妃即便是想动手也是不会这般贸然的,只怕是为了引你前去……”
这些道理她苏七如何不知,只是一想到祖母深陷险境,随时都有可能遭受那位辛辣狠毒的墨贵妃毒手,她苏七怎么就能放心让祺灵他们先去试一试,怎么就能够眼睁睁放任不管?
怎么可能?
七娘一把拽住玄武逸城的领子口,那冰蓝色的西湖直缀,此时此刻七娘只觉得冰凉刺手,她恶狠狠道:“玄武逸城……你放手,不要让我苏牧梨……恨你!”
别的话她来不及说了!
恨,代表着一切!
玄武逸城一个踉跄,却是没有立马松开手,他黑色的眼眸越发深邃,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无比熟悉精致的小脸,冷声道:“好,我玄武逸城便陪你去!”
无论前面等待着的是什么阴谋诡计,无论前头是哪种刀山火海,既然你苏牧梨这般坚决,我玄武逸城便护你到底,大不了舍了这一切好了……
话落,玄武逸城一个点地翻飞,已然抱着苏七消失于林间……
祺灵对着上空急切唤道:“……有马车啊,玄武哥哥,我府里的马车马上就来了……”
可惜,幽静而又苍翠的林间独留她祺灵郡主清脆的呼唤声。
身后,缓步前来的冰魄停住了脚,目光却是一直追随着那个冰蓝色与青色交连在一起飞远的身影,那一刻,他只觉得夏日的日头太过刺眼。
事后,冰魄漏夜前来,绿蚁楼里残灯尤亮,他哑着嗓子问:“对苏家娘子,你为何那般拼命?”
他想知道,不仅仅是要一个说法,更是要你一个理由来劝自己放弃!
他记得那张脸,在豆大的烛火下明明妖艳精致、邪魅暗生,可偏偏那眼眸里满是无奈与……柔情。
只听他道:“或许,只是……放心不下!”
皇宫内院一片清净祥和,一路快速穿行在御花园的抄手游廊里,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偶尔遇到捧着糕点、茗茶的宫女太监也是一个个毫无异色的恭敬给他们行礼,苏七半悬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若是墨莲宫那边闹出了动静,皇宫里头定会有所异常才对,而今这般一切如旧,想来不是那位贵妃姨妈还未动手,就是她还未得手,无论是哪种情况,于祖母而言都是大利的。
苏七又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而今,时间就是祖母的生命,性命攸关她只恨自己没能生出双翅膀来。想到这,苏七用余光扫了眼紧随身后的玄武逸城。
接着便听到一步开外的那厮压低嗓音道:“皇宫内院暗卫无处不在,比不得宫墙外。”
言外之意,他玄武逸城不能够再像宫外头那般带着你苏七一路蜻蜓点水般“飞”过来。
七娘深呼口气,步子走得越发快。
却不想在墨莲宫外遇上了毕福全这位首领太监。
又是一番行礼问安,可偏偏这位毕大公公很闲是的东拉西扯的有完没完。
苏七都急着嗓子口快冒烟了。可偏生玄武逸城那厮还是一副闲情雅致的小样和那太监胡扯,苏七扫了眼墨莲宫的大红赤金匾额,急中生智道:“想来姨母也该等急了,七娘就先走一步了,多谢玄王殿下引路。”
说完,苏七头也不回地就大步跨了进去。
没有经过通传,苏七挡开宫女太监们的阻拦一路闯进了墨莲宫正厅。
奋力地一把退开雕花龙凤金丝楠木大门,里头的欢声笑语阵阵传来。
“陛下,您瞧瞧苏老当真是见识宽广呐,臣妾只怕是辈子都不能亲眼去瞧瞧苏老口中说的大海了。”
娇俏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妩媚。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是她家贵妃姨妈了。
只是,陛下?哪位陛下?
七娘一愣,接着一抬头就瞧见了正厅前头那位穿明黄色五爪龙纹金袍的仁德皇帝。
大殿里头顿时一片诡异的安静,齐刷刷的目光如同那X线一般直接扫射过来。
七娘头皮一麻。在瞧见了贵妃姨妈得逞兴奋的小眼神。以及祖母疑惑暗示的眼神后。她尴尬地咳了两声,方才走上前去正儿八经地行礼,方才道:“……祖母你可让七娘好找。南边来的玉米种子方才到了,外祖母瞧着很是喜欢,却又知道该种在那方地里好,瞧着日头都偏西了就催着七娘来贵妃姨妈这瞧瞧,扰了陛下雅兴,是七娘莽撞了。”
仁德皇帝自苏七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起,目光就再未曾移开过一分一毫,那日瞧着苏七那般仓皇失措地逃离,他即便是皇帝陛下,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很想再去见一见那小丫头,又怕自己的莽撞再吓着她了,还一直担心着那小丫头会不会因此而躲着他避着他,不想这说见就又见着了,此时此刻龙心大悦,哪还有什么好怪罪的。
“你见着日头偏西担心祖母才前来迎候的,朕岂能怪罪?”仁德皇帝笑得慈爱,“倒是朕听着国公的一番妙趣横生的言论,一时间忘了时辰,还请国公勿要怪罪才是。”
苏老赶忙起身连连道“不敢”,才仔细问道王老派她苏七前来的目的。
于是说着说着又扯到了玉米一事上来。
苏老解释道:“自来了帝都,七娘有着这么多的长辈们关爱,我这子倒是越发放心,于是一时闲着也是无事,就想着自己动手种些常吃的小菜,一来是借着闲时松动松动筋骨,二来也是想让七娘知道这粮食得来的不易,日后过日子也能记得多一分节俭珍惜,少一分骄奢浪费。”
“说得好!”
大殿外响起个笑盈盈的声音,可偏生这声音中气十足,听在苏七耳里就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仁德陛下率先起身迎上前去,就见着太后娘娘着一身藏青色绣宝象莲花纹路的织金襟子,正由祺灵和玄武逸城一左一右地扶着进来。
又是好一番见礼问安大家方才重新按着长幼尊卑落座,祺灵就一股脑儿坐到了苏七身边,在雕花黑漆桌下还拉住了她的手,淘气的摇了两下。
苏七心头一暖,嘴角止不住上扬。
她就知道,祺灵这丫头定是搬救兵去了。
墨贵妃侧做在仁德皇帝身后,眉目盈盈带笑,只是那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看怎么有些僵硬。她心里头这会子已经是气恼不已,不过是想借着陛下召见苏老这个机会,好好的给苏七那小丫头一个警醒,却不想到头来一下子惊动了这么多的人,那祺灵是怎么一回事,王柳那丫头不是口口声声说她与苏七不和的吗?还有玄王这小子不是这段时日都不怎么来宫里头的吗?太后娘娘这会子不是正在寿仁宫西面小佛堂念念经抄抄经文吗?何时都一股脑的涌到她这墨莲宫来了?
要知道,太后老佛爷可是好几年没来过她这墨莲宫了,自从那年她意外小产之后……
看来,这个苏七真真是运气好了。
不行,等下她还得好好暗示暗示才行,要不然那没心没肺的丫头只怕是会以为她这位贵妃姨母好对付似的!
打定注意,墨贵妃就笑得越发自如了。
然而。却让在座之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后老佛爷竟然对苏老开垦菜园子的事很是感兴趣。
七娘也是一阵黑线,心头却还是欢喜的,祖母若是能因此与太后这尊老佛爷走近了,那日后就算墨贵妃有什么心思也得越发仔细思量思量了。
于是,她自告奋勇地补充道:“太后娘娘可不知道,我祖母和外祖母的那个小菜园子,瞧着不过是一间屋子宽的地,里头种的菜品种可是多着呐!”
“噢,七丫头你且仔细说说!”太后娘娘果然立马追问道。
七娘恭身应了“是”。方才道:“菜园子是在王府后院。毗邻着府里的小湖,因为临水,即便是如今这夏日炎炎的季节,里头的瓜果蔬菜也是长得郁郁葱葱。祖母说莲藕喜水。便再临水的西北角种了五十株沪杭莲藕。东边离水最远,却是有假山石遮阴,祖母说菌类最适宜种植阴凉之地了。不巧的却是离水源稍远了些,奈何七娘太喜欢香菇菌子,祖母拗不过就种了一小片,只是这日日里七娘就得好生地浇水了,若不然香菇没长好祖母定得所七娘懒散了……”
这话一落,大殿里就响起了哈哈笑声,七娘略扫了眼,就瞧见太后老佛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也跟着心下一喜,这话说得就更加顺畅了,“中间种了百来株辣椒,其中川都七心椒三十株,苏杭大肉椒二十株,还有北边的青雄椒五十株,祖母说外祖母一家子常居帝都,想来冬日里漫长雨雪多,青雄椒和川都七心椒辣味足,易驱寒气,想着多种些日后晒干制成了干辣椒存到冬日里,煮火锅做汤料底子最好不过了!”
“还有西红柿也种了五十来株,如今正是结得红红火火的,祖母说过些日子就该熟了,七娘现如今日日都要跑看好几次,就想着它们能早些日子红透了才好,可是想得紧!”
太后就来兴致,问道:“什么西红柿,让你这丫头这般嘴馋。”
苏七来过寿仁宫几次,次次他都是吩咐慈嬷嬷上着最新的宫中点心,一来是想着这孩子常年在外吹风受雨的也是可怜,二来却是想仔细的试探试探这丫头了,不想七娘这孩子却是不拘谨,见着了喜欢的桂花糕吃了两块,别的糕点就不过是尝尝了,既不做作又不贪嘴,她那会子瞧着就很是满意。如今却用“想得紧”这般来表达自己的贪嘴的小样子,你说她老人家如何不好奇?
“呀!”苏七一拍脑门站起身诧异道:“七娘这一高兴就忘了太后老佛爷还不知晓这西红柿的!”
于是七娘将自己如何在帝都大街上巧遇一老伯,如何见着他老人家可怜一股脑儿地买下这红彤彤的果子,又如何沾着霜糖反复尝试,如何搅拌着鸡蛋羹做汤,都一一事无巨细地道了出来,听到最后,在七娘描述的“酸中带着甜,又有着井水镇过后的清凉爽口,在这炎炎夏日里吃着别提多舒服了”中,太后暗暗吞了吞口水。
七娘就笑得越发灿烂了,又将祖母如何发现玉米,如何在岑山寺教那些苦修的佛堂和尚们制作芝麻佛士茶的事编成了观音菩萨托梦的故事出来,这下子太后娘娘听到最后就眼眶红了起来。
玄武逸城暗暗一笑,想不到这丫头说起谎话来还真是不需要事先准备啊,朝堂里头那些所谓能够出口成章的言官们只怕也是与她比不得的。
这丫头今日是何目的他玄武逸城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既然她有心如此,那他便再添把火好了。
玄武逸城露出个诧异地表情,向着苏七问道:“苏家娘子所说的芝麻佛士茶可是那瞧着乳白色的汤汁,上面飘着一层黄女敕女敕的玉米和白色芝麻的茶?”
七娘心头一愣,面不改色的赶紧点头,心里头却是狐疑,也不知道玄武逸城这厮突然冒出来是何目的了。
“原来是苏老教的啊!”说着,他竟然站起身来朝着苏老恭敬地行了个大礼,苏老不明所以,避开了道“不敢不敢。”
玄武逸城却是敛了素日嬉笑的神色,道:“这个谢礼是玄儿为一位岑州大师所答谢。”说着他又转向太后娘娘那头。认真道:“祖母可知玄儿常和您念叨的一位故友,常年居住在一个小山寺里,仁德十七年曾救了玄儿一命的故友?”
太后娘娘连连点头道:“记得记得。”
“日前玄儿收到这位故友来信,他一开篇便说了一位好心老太太见寺内太过拮据,因怜惜三岁小和尚衣不蔽体便亲自做了衣衫鞋袜送来,后来临走前还将这芝麻佛士茶的秘方留下,如今他们将此茶日日奉于佛祖前,日日开寺庙用此茶救济鳏寡孤儿,玄儿听闻此茶不仅可以饱食果月复,更是能够驱邪避体。去病延寿。听那位故友他就用此茶救治过周边好几位染了奇病的老人幼儿,他说如今不仅仅寺庙香火旺了,甚至连周边的一些村名也更加信奉佛祖了,百姓们都道是佛祖显灵了。原来想不到是苏老一片善心感动了菩萨。祖母。您说说玄儿这礼苏老当不当得?”
听了这话,太后娘娘已经是带着虔诚的目光望向苏老了,只听她老人家抖着声音道:“自然当得。自然当得,玄儿还得好好为你那位故友再答谢答谢苏老才是。”
玄武逸城了然一笑,立马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接着,在七娘满心诧异里,太后娘娘直接走了过来,拉着祖母的手仔仔细细问起了芝麻佛士茶的事,就是皇帝老儿也兴致勃勃地听着,说到治病延寿时更是两眼放光。
七娘忍不住在心里为祖母捏了把汗,虽说她想乘机抬高抬高祖母在太后老佛爷心中的份量,可也不是要你玄武逸城这般抬高法吧,如今祖母有了这佛祖托梦研制佛茶照福一方的神圣事件,只怕以后在这大越国里都会是成为奇谈,就更别说见寺烧香见庙即拜的太后老人家了,瞧瞧拉着祖母问话的那亲热劲,就差没有的称呼了。
还好祖母应对自如,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如何来圆谎。
于是,最后在寿仁宫被太后留着用了晚膳,定好了五日后太后皇帝齐去王府瞧祖母的菜园子等事宜,七娘和祖母方才被毕福全和慈嬷嬷亲自送到了宫门外,七娘那颗悬着的心方才真正落下。
她一把扑到苏老怀里,哽咽道:“祖母,您老可还好?今日可吓死七娘了!”
苏老也跟着红了眼眶,连连安慰道:“祖母好着,祖母好着呐!”
前世那般被鬼子追杀,与敌人周旋,她老人家如何不知今日墨贵妃的阴谋,当时她若要月兑身有的是办法,可她老人家却是什么也没说就跟着那蛮狠的喜嬷嬷来了墨莲宫。
苏老叹息道:“七娘,你不必为祖母担心,前世什么样的阴谋诡计祖母没有经历过,就是鬼子那般猛烈的战火祖母也都活了下来,岂会怕后宫妇人的这些下作手段?今日若是祖母不去,只怕来日便又要连本带利的算到你的头上了。”
“七娘,事到如今,你还不和祖母说实话吗?”。
七娘闻言眼睑一垂,心里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将自己为何入帝都,为何三番五次遭人追杀,为何今日会发现不对劲的事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好半晌,苏老方才叹出口气来。
“原以为帝都不过是个水生火热的地方,却想不到还是这般凶险,只可惜而今咱祖孙俩到底还是不能说走就走了!”
“七娘,这件事你也不能怪玄王殿下,他不过是本着自己的路子来行事罢了,顾及你帮你那是他仁善,不顾及你不帮你却也不是他的过错,毕竟他会是玄武国日后唯一的君王!”
“祺灵郡主倒是个好孩子,我瞧着为人不仅直率更是仗义,日后你要多多回报才是,毕竟在这能结交到祺灵郡主这样的已是非常不易了。”
“还有王家这边……”
祖母絮絮叨叨的念着,却是张口闭口都不提仁德皇帝对自己中意之事,七娘饿见的眉头皱得越发的深,实在忍不住问道:“皇帝老人这块,祖母瞧着七娘该如何是好?”
“一个字,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