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冬日,响晴的天。
江承紫一大早用过早饭,就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太极拳。
最后一招刚收势完毕,周嬷嬷就来说柴将军要参观后院的种植园,指名要江承紫陪同。
“知了,你且前去,我收拾一番就来。”江承紫摆了摆手,径直回屋梳妆穿戴。
她因年龄尚幼,又活泼好动,向来不喜欢满头珠翠发簪,平素里更是穿不得那种曳地罗裙。因此,她向来素雅,打扮极其简单,只短短十来分钟,就已穿戴完毕,披了短披风,快步往后院去。
刚走几步,云珠迎面而来。她先是一愣,便蹙眉道:“阿芝,你就这般前去见客?实在使不得呀。”
“有何不妥?”江承紫转了一圈,瞧了瞧自己的衣衫。
“你这梳个马尾,不着头饰,实在无礼。”云珠蹙眉,直直摇头,说,“杨氏、王氏都是名门望族,你是这两家后代,名门娇女,怎可如此妆容?”
江承紫听云珠一番言论,毫不淑女地哈哈笑,打趣云珠:“云珠姐跟我这样久,却不知这世间的名门礼数都是人创的?你且瞧着,有朝一日,我这妆容装束得就是天下最有礼数的。”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这话切勿再讲,有心人听去,便道我杨氏六房有不轨之心。”云珠四下里看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江承紫牵起她的手,安慰说:“放心。我听力过人,这隔墙无耳。”
“不管你听力过人与否,此种话却莫再说。”云珠板脸教训。
江承紫只是呵呵笑。随后又说:“妆容装扮,你却莫要太担心。你看如今蜀中、长安两地,我杨氏六房的珠翠可是炙手可热的饰品,而杨氏六房改吃茶为喝茶,这也成贵族风雅。”
云珠一想,也觉自己方才担心太过,便是点头赞同江承紫所言。但她还是不甘心,最终为江承紫的马尾扎了个粉色头巾,说如此一来才能平添几分女童的娇憨可爱。
江承紫亦不反对。任由云珠摆弄头巾,与此同时与她闲聊,询问今日参观后园种植园都有那些人?
“柴将军,蜀王。柴将军幼子。张嘉,老爷、县令,大公子,姚二公子,女眷就只有你阿娘与县令夫人,柴将军特意还吩咐邀请你。”云珠回答。
江承紫“哦”一声,两人便一前一后来到后院。
蜀中冬日,一直是阴沉沉的。这一日却是难得的日光灿烂。
杨氏六房后院,落叶乔木基本都已掉光叶子。但大面积的还是常青的高大林木,看起来倒是生机勃勃。一行人正在林间小径谈得欢乐。
江承紫提着裙子,蹦跶过去,隔了一段距离就高兴地喊:“阿娘,阿爷。”
“没规矩,没规矩。”杨王氏板脸斥责。
江承紫咬着唇,赶忙踩着小碎步过来站定,对着柴绍福了福身,用很温柔淑女的声音,说:“阿芝拜见蜀王,柴将军,柴公子,县令以及县令夫人,祝万福金安。”
她说完就低着头,不看众人。但是不用看,她都听到李恪呼吸不稳、竭力憋着笑的声息。
柴绍则是直接哈哈笑道:“不必拘礼,不必拘礼。平素什么样就什么样。”
“让柴将军见笑。我这小女儿自幼痴傻,不曾习得礼数。若非潘道长点化,如今怕还愚钝着。”杨舒越叹息一声。
“杨老弟莫叹息。我倒认为阿芝甚好,真性情,真姿态。”柴绍回答。
江承紫这才缓缓抬头,偷偷瞄一眼柴绍,正巧看到柴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她立刻低下头,心想自己这演技也不知如何,这柴绍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这柴绍虽说颇有侠名,但他能受李世民器重,也说明他忠心于李世民,一切以李世民的利益出发。而今,他就是来充分考察杨氏六房,尤其重点考察她,做出最恰当的评估,最终为李世民如何安置杨氏六房做出最好的抉择。
如今,自己要是有什么闪失与不慎,怕就会将事情变得颇为麻烦。
说实话,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她牵挂家人、担心李恪,便连带她自己也忐忑担心起来。
江承紫心里紧张,随后又觉得这世间的事多奇妙啊。前世里,她大多数时候觉得即便战死疆场也就那么回事,有什么好忐忑担心的呢?可如今,因心有牵挂,便考虑甚多,整个人便也变得那么患得患失,胆小起来。
她思绪翻飞。杨舒越却又叹息,说:“不瞒柴将军。阿芝能从愚钝中醒来,我杨氏一门自是十分高兴。然而,却也担忧——”
杨舒越没说下去,柴绍却话有玄机地安慰:“杨老弟莫要苦恼,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阿芝就是个有福气的。”
“她的福气,我们不敢想。只求她安平过一生,嫁个贩夫走卒也罢。”杨舒越又是一声叹息。
江承紫趁机撇嘴,说:“阿爷这就不对。我好歹也出自弘农杨氏。名门之后,博学多闻,天资聪颖,长得不差,虽然,嗯,礼数方面还,有所欠缺。但我才堪堪十岁,如初升之日,前途不可限量。怎就说让我嫁贩夫走卒了?”
“阿芝所言极是。杨县丞这话欠妥,一会儿该罚酒了。”县令哈哈打趣。
杨舒越一边应对县令,一边训斥江承紫:“瞧你这般,是有礼数的模样?自吹自擂,莫要丢人,快回去。”
“不要。那红薯与马铃薯是我与姚兄一同发现,一起培育。如今,柴将军要参观,我自比旁人知道得多。”江承紫回嘴。
杨舒越气得青筋暴露,又不好发作。只是拿眼瞪他。
“柴将军请我来的。”江承紫火上浇油。
“你,你这般不懂礼数。”杨舒越气急了。
“杨县丞,阿芝年幼。礼数一事。我会好好教她。她学得会自是好,若是学不会,那就随她。她高兴就好。”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李恪慢吞吞地开口。
这哪里是在解围,直接就是丢一枚重磅炸弹,完全是在向众人宣布:“没错,你们听闻的传闻都是真的,我就是为这么个小丫头。前途命运都不顾。我就是喜欢这丫头,她有礼数自然是好,没礼数。我也喜欢。”
众人果然一听,都懵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恪则是从容不迫地走过来,很温柔地说:“这天气冷。怎不带手炉就出来了?”
“啊。忘了。”她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呀,如此迷糊。”他蹙了眉,将袖中手炉递给她,说,“我猜你便是这般迷糊,早些时日就为你备下了。”
江承紫一愣,接过手炉说谢谢,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暖意涌动。虽说这时日。一举一动都可能是做戏,但这般小细节。本可忽略不计,他却也想到她总是爱忘带手炉这事。到底是心里有她,才这般细致吧。
她越这样想,心里就只觉得起起落落,全是甜蜜,也更坚定要守护他到底的决心。
“你我,何须如此。”他低声说,声音竭尽温柔。
周围一干人都十分尴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到底即便是杨舒越、县令以及柴绍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不顾众人这么公开秀恩爱的。
“礼数自是要周全,毕竟,我出自弘农杨氏。”江承紫细声细气说礼数,自己都快憋不住笑出来了。
李恪哈哈笑道:“阿芝,你演技实在拙劣,莫要再说礼数了,柴将军一眼就看穿你。”
“哼,你也来打趣我。”她嘟囔撒娇。
众人哈哈大笑,李恪则是率先止住笑,说:“好了,柴将军是我姑父,便是自己人。你莫要拘谨,真性情即可。姑父既是让你与姚二公子前来说这种植园一事,你且认真些,莫要计较在这种凡俗讨厌的礼数之上。”
“嗯。”江承紫点头,这才昂首挺胸,扑闪着大眼睛瞧着柴绍,说,“柴将军,前面就是种植园,是平素里姚二公子研究试验之地,亦是阿芝、大兄、以及一干热衷种植之人跟随姚二公子学习之所。请一不。”
她做了请的手势,便与姚子秋两人在前引路。柴绍等人自然也不闲话,一并跟随二人前往早就布置一番的种植园。
冬日,霜寒天冷,虽有日光,却也不见暖和。然而,众人刚靠近种植园,就见有袅袅热雾升腾,一股股热气扑面而来。
“诸位,恐要先行解下大氅斗篷,种植园为保证植物所需温度,自比别处温度高些。”姚子秋朗声说。
众人一听,纷纷将大氅斗篷解下给予仆人,随了二人鱼贯入了种植园。地暖熏得恰到好处,温度控制如同春日。
“呀,这瓦片。”县令抬头瞧一眼,不由得惊呼。
众人纷纷抬头瞧,种植温室里的瓦片都是打磨得极其薄的玉片,透光性极好。而温室之内,春夏秋才能有的蔬菜瓜果都在尽情生长,有的在开花,有的在结果。
郁郁葱葱,十分茂盛。柴绍也是一惊,瞧着这一大片春日里才有的植物,良久才说:“这,太奢侈。”
江承紫自是没说话,因为植物这方面,说好了主导之人是姚子秋。因此,姚子秋回话,说:“柴将军所虑周全。这温室要保证温度,亦要保证透光性,所需燃料与玉石瓦片实在价格不菲。然,为了加班加点地进行研究,晚辈不得不盖下这么一座试验之地。”
“柴将军放心,这玉石瓦片是暮云山庄珍藏,至于这燃料,亦有别的技术支持,不会耗费巨大。目前,大兄与姚二公子都在找寻更便捷省事省钱的方法。只需此冬一过,便不会如此花费。”江承紫也插一句。
杨清让立刻抓住机会,回答,说:“目前燃料利用的是沼气,至于沼气所获原理,会在格物院建立初的典籍上进行详细记载,如今也非三言两语可道来。”
“不是炭火?”柴绍询问。
“非炭火,乃腐草所生之气燃而升温。”杨清让回答。
“甚妙。”柴绍赞道。
“此温房所花费便在屋顶玉石瓦片。要极薄之玉石瓦片方可足够透光让植物生长。而玉石加工本不易,却要极薄,说实话,此小小屋顶之玉石瓦片已是暮云山庄以及张氏一族的珍藏。”姚子秋回答。
“这自是自然。我虽于植物种植一窍不通,但对玉石却也是懂得七八分。此间房,果是价值不菲。尤其在这寒冬之时,有新鲜瓜果,实乃奇迹。”柴绍啧啧称奇。
“姑父果是识货之人,哈哈。”李恪笑着,顺手掐了一根黄瓜,直接脆生生地咬了几口,边嚼着边含糊不清地说,“姑父可知我为何不愿回长安了吧?美食美酒美茶美酒,还有美人。”
李恪说到此,又是哈哈大笑。
柴绍点点头,笑道:“换谁来此,怕亦不思乡。”
“姑父明白就好。只是我这几位友人到底是圣人门生,出身名门,心中到底不凡俗,有一生本事,则想造福于百姓,为大唐尽绵薄之力。我作为当朝三皇子,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如今,他们的成就得到朝野肯定,父亲与朝臣亦重视。我这朋友便放心,乐得逍遥。”李恪说得云淡风轻,不露痕迹地再度表明,他趟这一趟浑水完全是对友人帮一把而已。
“三皇子向来有分寸,闲云野鹤,亦不忘家国百姓,重情重义。就是你父亲亦多次称赞,如今,为朝廷寻得如此多奇才,天下百姓以及你父亲亦定会感激于你。”柴绍回答。
李恪只是轻笑,说:“作为儿,作为臣,这是分内之事。只是我非栋梁之才,抱负也仅限于平凡生活,看云卷云舒。此番,既是姑父前来,还请姑父回长安后,为我这几位奇才友人建立格物院一事出一番力。”
“格物院造福百姓,造福社稷,是强大唐之福,此无用我多言,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柴绍回答得滴水不漏。
李恪也是云淡风轻,笑道:“你既是德高望重的柴将军,亦是我姑父。明人不说暗话,这格物院总得有领事者。希望姑父在领事者选拔上,能多方考虑,选稳妥之人。毕竟格物一事,耽搁不得。”
柴绍一听,笑着说:“恪儿向来稳妥。这可是陛下亦称赞过。”
“姑父莫要打趣我。莫说我野惯了,受不得这份儿束缚。即便受得,我乃庶出皇子,如何来的稳妥?”李恪调侃一番,明面是推了这差事,告诉柴绍这格物院从今以后与我无关,实际上又暗指希望柴绍寻找嫡出皇子来领衔格物院。
嫡出皇子如今不过两位,既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这李泰虽是嫡出,但也不是继承人。这格物院乃国之大事,李恪所指自是太子。
“恪儿,格物院乃国之大事。”柴绍试探地问。
李恪摆手打断,道:“姑父,恪儿多方考虑,此番乃对格物院,对大唐最好之法。还请姑父成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