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沉浸在这小小遗憾中时,鹊桥宫最上方的金座上突然传来湛儿的怒吼:“清源是我大唐公主,可汗如此刁难,难道是在向我大唐宣战?!”
我是了解他的感情的,就像执笔泼墨时一样,是宁静的,好像从来没有过喜,也没有过悲,无论何时,举止都是温文尔雅,声音神色都是平淡无波。
而此刻的他,却竟然振臂怒吼,不顾帝王的尊威,一个飞身跃过酒桌,拔起腰间佩剑朝我飞奔,他这样是来救我的么?可我在他眼里又是谁?是他的?是大唐长公主?还是……
陪在他身边的好多年,我一直都想猜透他的心思,可是一直都猜不透,因为猜不透,所以也从来不敢让他明白我的心思。
一袭红色突然扑。我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小手握住我剧烈颤抖的手,视线恋恋从湛儿身上移开,才原来是炎炎一手拉住我,一手拉住夙沙可汗。
“,我喜欢你。”那张流满血水的小嘴突然开口,一开口就惊呆了所有人,包括她爹,包括湛儿,更包括我。
“在回纥,从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舞刀弄剑。”她的小手摇着夙沙王的胳膊:“炎炎一个人跳舞太寂寞了,今天有这个陪着我,我真的好开心。爹爹快放开她,我还想这个陪我玩。”
我心想,她是年纪小,还不知道容貌对于女子的重要性,再一想,我为什么要操这个心,赶紧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气氛缓和下来,在座满堂宾客都重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席子上举杯把盏,互相说起客套话来。
我也跟着暗自高兴,以为事情就这样化干戈为玉帛,却不料事情发展到转眼就不可遏制。
回纥王将我好好地放下,手松了开,目光却像烈火一般灼在我身上,那双异域的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游移,嘴角噙起令我不寒而栗的陌生笑容。
我不敢直视他,也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他盯了我一会,转身对持剑而来的湛儿放声大笑,指着我说:“陛下可允准我娶这位公主做我的王后?”
我傻在舞池中央,完全没搞懂前一刻还要杀我的人怎么瞬间就张口说要娶我。
湛儿刚要转身回席,也被他一语所惊,脚步一顿,眉头微皱:“你说,什么?”
“我喜欢这个清源,我要娶她做我回纥的王后!”穆果然真重复了一遍。
耳畔传来冷冷的笑声,我不知所措地看向湛儿,他唇在笑,眼睛却冷厉如冰。
“你喜欢清源?你才见到她,你敢对朕说你喜欢清源?”
世间从不存在一见钟情的喜欢。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把每天的记忆里存入湛儿的影子,一直到这一刻,在往后的岁月里也会变成一段有他的记忆。我想,这样才能叫做喜欢。
“清源与我的炎炎投缘,我就要娶她!”回纥王肆无忌惮地再次重复,竟然一手伸将我拉住,那双突然放光的眼睛和yin恶的盗贼别无二样。
就在一瞬间,湛儿的眼睛突然闪出凌厉狠决的光,身上明黄色的朝服恍若一道明亮的闪电劈,刺得我闭上眼睛。再一睁开,湛儿已经站到我面前,一只手牢牢攥住夙沙执着我的那只手臂。
“你带走她试试看?”他眉毛一挑,那双冷厉的眸子迎上穆狂妄狰狞的面孔。侍立在殿外的神策军团冲入殿内,剑拔出鞘,刀面反射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在座皇族掩口惊呼。
“陛下这样就不好了,你我刚刚签订了解救你大唐万民的契约,你想让这张契约变成一纸空文么,阿郎?”夙沙穆不紧不慢地笑着。
湛儿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兀得冒出火一般的怒意。夙沙穆竟然拿契约来威胁湛儿!
湛儿的手紧紧扣着夙沙穆的手臂,手上的青筋暴起,想来是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
我想,如果今日换做是我的任何一个妹妹,湛儿或许会很爽快,高高兴兴地把她送上喜轿吧?而他方才拔剑救我,此刻又坚决留我,是不是因为……因为……
然而这个美哒哒的白日梦还没有做完,就听见湛儿极轻的一句:“能促成两国姻缘,是她的福气,朕,赐婚。”
他松开手,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轻轻松松,听不出悲喜。
而就是这不悲不喜的一句话,将我对未来的所有美好向往砸得粉碎。
是我的福气么?这就是我的福气?
夙沙穆大笑,我也干笑了一声,七夕的夜晚像蒸笼一样闷热,我却冷得发抖。我甩开夙沙的手,冷冷微笑着望着湛儿,这副我看了好多年的眉眼。
我突然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那是好多年来想说却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
我想说——
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如今我十八了,十八年我心里从没有过第二个人,为了陪你画画,阿涵生日我没有祝福,阿涵生病我没有看望,甚至阿涵对我说他想和你争储君之位时,我给了他两耳光!阿涵是我的亲弟弟,可我却这样对他,我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坐在皇位上,随手一指,就把我推到大唐的国土之外?
可是这些话,我终究只能在心里默默说一遍,话到嘴边,只是生硬的三个字:“谢皇上……”
湛儿的眼神或明或灭,一双手颤颤朝我伸,可是举到一半,又颓然落了下去。只留给我一个遥遥的背影,金黄的朝服,金黄的冕旒。
我怎么突然忘记了呢?他是龙,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龙。不是鹧鸪,和配偶整日在水边嬉戏的鹧鸪。何况我从没向他表明过心意,也从不打算向他表明心意。对他而言,他只是帝王,是我的弟弟,他把他能做的已经做得很好了,作为大唐的皇帝,他为百姓保住了契约,作为我的弟弟,他为我寻了回纥的王作夫君,他已经做的这样完美了,我还在奢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