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动,如水波荡漾开来。
大手抚模过阿芫光滑的背,元乾惫懒地缠绕着手中几缕如丝萝般的长发,慢慢平复呼吸后,他却异于往常地起身,披了件寝衣下床。
阿芫一早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却没有精力去管那么多,元乾刚刚如攻城略寨般强势的索取,让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今晚的他,太过反常了,他排山倒海的攻势让她仿佛成了飘摇在风雨里的小船,除了迎合,别无他选。
元乾在腰间随意打了个结,宽松的衣袍隐隐勾勒出强健精壮的体魄,他在书案上翻了本折子看,狭长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没有人说话,气氛忽然莫名地诡异起来。
良久,他道:“今天你见过伯渊了?”
伯渊是崔浩的表字,相交较深的私底下都是这么这么叫他的,阿芫微闭着眼小憩,算是默认。她与崔浩从头至尾都是以君臣之礼相待,没有半点越矩,她不觉得有什么能让人诟病的。
“你可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他的语调很平淡,说出的话却刻骨惊心。
饶是阿芫再沉着,此刻也不由得出声道:“我与崔浩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你不必再解释!”他抬起头,眸子里是全然陌生的情绪,“阿芫,我给过他机会。”
阿芫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但她终于明白一点,她第一次触碰到他的逆鳞了。
他最不能忍受的是背叛,她从来就明白这一点。他宽厚、仁慈、良善,他是世人眼中勤政爱民的君王,可他心里有一道壁垒。只要一有人越过,他就会变得敏感、狠厉、多疑。对她也不例外,那是只有他一人才能进入的地方,拒绝对任何人敞开。
元乾缓缓走近,视线与阿芫相接在一起。他伸出手,在她皎白如玉的侧脸上一寸寸滑下去。
“阿芫,不要背叛我……”
他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叹息,她只能被动地看着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那双凤目里倒映出的她的影子。
他缓缓俯,两人漆黑的长发如藤蔓般纠缠在一起。他专注地看着身下的她,仿佛她是绝世美玉雕琢出的工艺品。
贴在她的耳边,他说:“否则,我会毁了你。”
阿芫的整个身子都被他罩在怀里,当她感觉到他在她耳边说话带起的那缕风时,觉得身体都开始僵硬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元乾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只留给她一个明黄的背影,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回过头。等阿芫完全看不见他时,她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她不明白,元乾不可能因为她和崔浩在勤政殿前偶然的几句话,就怀疑她和崔浩有什么关系。
莫非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外殿,宗爱见元乾只着了件寝衣就出来了,便准备拿大氅来给他披上,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陛下,这不关皇后娘娘的事啊……”
“朕知道。”
心知是劝不住了,宗爱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元乾想起了白日里的情形,他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勤政殿前的发生的事。他不过随口问了崔浩一句,他却回答说自己来时没有碰到过任何人,若非心中还存了不该有的念头,他何必下意识地选择否认。
他这个相交半生的好友,当初他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甘愿放弃,现在就怪不了任何人!
原定于十月份的秋猎因为荣安公主的大婚而被推迟到了十一月,这场一年一度的秋猎过后,天色阴霾,卷积起来的云层压得很低,长安城迎来了正德元年的第一场雪。
椒房殿里点起了银炭,殿里铺的软木地板下烧了一层鹅卵石,热量传到地板上十分温暖,人就算席地而坐也不会觉得冷。
偏殿里,元彻正在写字。阿芫凑到书案边,“写了多少了?”
“一半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元彻笔下的这篇《民生论》,是老师谢太傅给他布置的功课,他已经准备好几天了。
赢姑将斗篷上最后一处水纹绣好后,把针在衣襟上别了别,“绣了这么多日子,今儿个终于绣完了……”
“可不是嘛!”颦儿端着瓜果酥仁去把昨天的换下来,“姑姑拆了缝,缝了拆,费尽心思折腾了这几个月才做好,娘娘穿在身上一定暖和!”
赢姑笑着啐了她一口,“就你话多……”
念奴插嘴道:“这丫头别的不行,一张巧嘴能通天呢!”
“惯会取笑我,我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颦儿娇嗔着回敬,十三四岁的年纪看着跟朵花儿似的,让人心情也明朗起来。
“这么热闹啊,我也来看看!”
阿芫在暖榻上坐下,抚模着厚重的云缎锦绒,繁复葳蕤的花纹绣得什么细密,缝制之人在上面所下的心思可见一斑。
“有劳姑姑了!”
赢姑长声道:“这说的是什么话,老奴能伺候郡主,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阿彻!”她偏头冲书案的方向道,“……”
正巧元彻的文章也写得差不多了,便搁了笔。
“你看看,赢姑缝了几件斗篷,有一件烟岚和一件银灰的,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来试试!”
元彻老老实实地站着,阿芫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满意地点点头。
“大小正合适,不用改了。”
这时,钦苇从外间屏风后进来,低头道:“主子,您猜得没错,淮王被晋封为中山王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早朝。”他又补充,“淮王平定了安庆军哗变一事,朝野上下对他颇多赞誉,陛下便对他施加了恩赏。”
阿芫抚模着表面高低不平的斗篷绣面,“永州地处偏远蛮夷之地,百姓教化不通,这次上缴国库的税赋被绿林大盗劫了,全权负责押送的庆历军主帅害怕朝廷问罪,便借着天高皇帝远的由头,煽动军民起了造反的心思。还扬言他们是被逼无奈,若陛下不赦免他们的死罪便誓死不降!”
她轻叹:“真是打的好算盘……”
钦苇道:“若不是辅国侯出征匈奴未归,这事怎么也轮不着淮王插手。他如今已是先皇留下的众皇子之首,地位甚至都越过梁王殿下去了。”
钦苇说的,正是半个月前,荣安和独孤阳大婚刚满一个月时,他便再次披挂上阵率军北征匈奴了。
“中山王?”阿芫的声音透着莫名的冷静,“你难道忘了前老中山王的下场了?到底是恩赏还是警告,我清楚,淮王更清楚。如今的他与当年的老皇叔,当真是半点区别也无……”
若论这世间还有谁,能这么清楚透彻地看懂元乾的心里在想什么,除了已经出家的舅母,便只有她了。
一旁的元彻已经退回到书案边,提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东西,神情十分专注,仿佛对周遭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