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说了。”阿芫站起身来,心下烦乱,再不愿与她纠缠。
姝儿蓦地拽住她的衣袖,哭叫道:“,难道你一点也不念姐妹之情吗?”。
阿芫不怒反笑,似乎是从未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她回头迫视,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把自己的让给你,就是不念姐妹之情?!”
姝儿被她话语中的寒意震住,满脸骇然,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似乎突然间不认得她了。
“好手段……”她狞笑,脸上渐渐浮出苍白的神色,娇怯褪尽,眸子里迸出针尖似的寒芒。
她昂起头,倔犟地咬了唇,拂袖站了起来。
此刻才是真正的独孤姝,是四婶一手教养出来的好女儿,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孩不过是层虚壳。
“你再美,再狠,也总有老去的一天。你至今没有生育,没有儿女,将来总会有来取代你,夺去你现在的一切!到那时,孤独终老,遭万人唾弃,便是你的报应!”她陡然笑出了声,越笑越开心,仿佛看见了最好笑不过的事情。
是什么将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变得这般世故,让一个稚龄少女,竟有如此之深的怨毒?
冷汗渗出后背,手脚阵阵冰凉,阿芫竭力抑住胸口的翻涌,低声道:“来人,送大小姐回府!”
次日,元乾便下令让婶母和姝儿无诏不得再擅入椒房殿,婶母闹了起来,以为是阿芫从中作梗,便想方设法地质问她,无奈宫墙高隔,她们也不能有其他过激的动作。
永乐啼哭的情况好了很多,阿芫喂给她的牛乳时也越来越多了,这时候,她正在断女乃,笑起来的时候能看见已经长出了短短的一截门牙。
“公主已经睡着了,您也快去歇着吧!”嬴姑从偏殿出来,向她例行汇报小公主一天的饮食起居。
阿芫摇了摇头,已是深夜,她身上只有一件雪白的中衣,声音柔和道:“我再去看看,看看我才好放心。”
嬴姑没办法,她知道拦不住,也就由着阿芫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宫里就吵吵嚷嚷的,阿芫一问,嬴姑才说:“是襄侯,带着独孤大小姐执意要进宫,说……说要找您理论!”
良久,阿芫才说:“让她们进来吧!”
宋氏和独孤姝被带了大殿,嬴姑、念奴和颦儿,还有椒房殿大半宫人都在,全都默默注视着她们。
“婶母,你可知擅闯宫禁、抗旨不遵是何等的大罪?陛下已经下过明令,你二人却明知故犯,欲将他的颜面置于何地?”阿芫声色疾厉,念奴观察着她的神情,想起以往的情分,终究有些不忍,“皇后娘娘,念在镇国侯一生忠显……”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碍于门庭只会有违公正。”她打断念奴没说完的话,冷冷开口,“将襄侯送往永宁寺思过半年,独孤姝行为不检,着送其入永巷管教惩戒。”
宋氏呼吸一窒,左右皆寂然无声。永巷这两个字,是每个宫人最不愿听见的噩梦,那意味着往后的日子都将如行尸走肉。
她跌到地上,双目发直,仿若失神。姝儿挣扎了要去搀扶她,被嬴姑上前一步制住了手臂。
姝儿回头,恨恨地盯着阿芫,见她怀里抱着孩子,眉眼慈和的模样,如诅咒般开口:
“阿芫,听说你把衍之哥哥的女儿当作亲生女儿养在身边,姝儿还没来得及恭贺,你千万小心照顾她,千万别有闪失,否则一个疏忽,也许她就要重蹈她父母的下……”
她最后一个“场”字尚未出口,忽然被快速起身的阿芫抬手一记耳光重重掴上,打得她直往后跌去。
“姝儿!”宋氏尖叫,奋力扑到她身边,还未触到她衣角,即被两个宫人拽开。
阿芫胸中不断翻涌,怒气蒙蔽了她的理智,这个,实在恶毒!
宋氏终于歇斯底里:“你那个疯了的娘死了,就来作践我的女儿!难道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啪——”
又是一巴掌!
“带下去。”阿芫无动于衷地看着宋氏不可置信的目光,“我母亲,不是你能够侮辱的!”无视她的一路叫骂,她和姝儿一起被拖了出去。
念奴在一旁低头沉默,脸色苍白,似乎犹未从震骇中缓过神来。
婶母之罪可轻可重,凭了独孤氏的权势,就算这擅闯宫禁、抗旨不遵的罪名被她强压下来,也无人敢当面置喙。
然而她对婶母和姝儿的惩处之严酷,震慑了所有等着看戏的人,在众人来不及非议之前,就已生生扼住了他们的口。
一夜之间,几乎没有一个人再在元乾面前提起纳妃一事了。皇后连同宗的堂姐妹也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再加上元乾对她几乎是纵容的宠爱,大臣们纷纷在想,难道皇后竟会对没有血缘的多几分仁慈吗?把自家女儿送进宫里实在是要担太大的风险了!
最后,原本是要为皇帝选妃,却变成了皇帝顾念手足之情,要为十六岁的胞弟梁王元彻选王妃。
日子定在了十六,诸王公世家未出阁的小姐都被召进宫来,这些原本应该成为后妃的女子,却要由皇后亲自把关挑选,选一个出身高贵、德才兼备的梁王妃出来。
然而,只有包括阿芫在内几个少数人知道,她们之中不仅不会出后妃,连梁王妃也不会是她们的。
桂宫里的云黛公主,已经足够大了。
入秋之后,大长公主的病情越来越重,时常发高热,神志昏乱,渐渐有沉疴难起的趋势。
一连数日都未听说母亲有好转的迹象,阿芫心忧母亲安危,再顾不得谁的劝阻,执意出宫探视。
鸾帐低垂,茜色轻纱下,大长公主静静地躺在那里,苍白面孔透出病态的嫣红,眉峰紧蹙,薄唇半咬,似睡梦中犹在挣扎。
阿芫伸手去探母亲的额头,却被杨姑拦住,“皇后身体贵重,太医叮嘱过,不宜接近病者。”
说话声似乎惊动了母亲,她还未答话,却见母亲身子一颤,眼眸半睁,直直地望着她,吐出几个含混的字来。
阿芫敛定心绪,遣出所有人,只剩了她与母亲,留在空寂的内室里。
“母亲,你想说什么,告诉我。”阿芫伸手握住母亲苍白孱弱的手,只觉她掌心触手滚烫。
大长公主似醒非醒,眼里几许迷离,喃喃道:“母后……阿缳看见你了……”
她哀哀呓语,攥住阿芫的手,用力握紧,像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阿芫退后一步,心中凄然无力,仿佛溺进一潭冰水,却连挣扎也不能。“阿缳”是她母亲的闺名,普天下只有外祖母才会这么叫她,连父亲也只是叫她的封号“华阳”。
此时,母亲露出这样的情态,难道……她连这仅有的一切也要失去吗?
眼前恍惚掠过在椒房殿的一幕,婶母恶毒的诅咒,以及那愤恨欲狂的眼神。回想她与姝儿种种反常异态,骤然从心底渗出寒意,不敢再想下去。
她们,必定早就知道母亲命不久矣了。所以才敢那么猖狂——
“母亲……”
她压抑地低泣,哽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