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毫无作为,让御史台的人仿佛看见了机会,几道折子先后递到皇上的寝宫。
这几日皇上以身体不适为由,免了早朝,所有的奏折照常送到政事堂,由三省共同商讨决定之后,直接处置,不再交由皇上过目。
但是这一回,御史们直接越过政事堂,将奏折通过内侍,送到皇帝面前。
皇上原是心烦意乱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看到床边多了几样东西,便随手拿起来看。
这一看,脸色越来越黑。
他最信任的秦机,居然天天缩在家中,毫无作为,难怪乱党的事情一直不见任何消息传回。
其中一本上甚至在猜测秦机和乱党有勾结,和俞言深定然有不为人知的过往,所以不敢深查下去。
“混账!”他骂道,狠狠地将几本折子扔出去,正好砸在端着汤药进屋的宫女脸上~。
那宫女“哇”的一声尖叫,手抖了三下,漆盘倾斜,描着金色龙纹的瓷碗摔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汤药将精致的织花地毯污了一大块。
她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也不敢求饶,就怕越是求,皇帝越是生气。
皇后责怪的看她一眼,抬抬手示意她趁着皇上反应过来之前,赶紧收拾了东西出去。
虽然九五之尊有掌握天下生死大权,但她也不希望皇上多造杀孽。
宫女慌乱地收拾走碎裂的瓷片,割伤了手指也死咬着牙不敢吱声。悄悄的退出去。
皇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喝道:“喊秦舍人过来!叫他现在就进宫来,我要听他亲口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皇后送上一杯新茶,“皇上。”
皇上没接,瞪着皇后问道:“秦爱卿是怎么了?明明对我说过,会尽快查清真相,可是五天了,他居然什么都没做?他到底在想什么?”
皇后温声劝道:“许是秦舍人撒大网钓大鱼呢?他按兵不动,才好麻痹那些乱党啊?”
皇上听了,愣了好一会儿。“是么?”
皇后又不敢确定了这一句话。虽然相信秦机,但是皇上在气头上,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又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等他来了就知道了。”皇上幽幽说道:“希望他不会叫人失望。”
皇后垂下眼帘。默默的坐在一旁。
不多时。秦机来了。他一身整洁官袍。衬得面色红润,很有精神,背着手大步走进来。向床榻上的人拱拱手,“臣秦机叩见皇上。”
皇上面色一喜,招招手叫他到近前说话,“乱党的事,你调查的如何了?”
话音刚落,外面有宫女低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赵淑妃求见。”
皇上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前几日刚叫赵仲受了大罪,赵淑妃一直没敢来,怎么偏偏这会儿要了?他挥挥手,“不见,打发了她走。”
宫女没动,壮着胆子放轻了声音又说道:“淑妃娘娘花了十二个时辰,熬了一碗补汤,想要献给皇上。”
秦机垂眼,又看到散落一地的奏折。不屑的一笑。
巴巴的来看他会被皇上怎样的训斥吧?
“皇上,请您莫辜负了淑妃娘娘的一片苦心。”他劝道:“弱质女子能撑十二个时辰,不容易。”
皇上瞅着秦机,见他眼中闪过一道深意,潦草的点头,“好吧,就叫他进来。”
“皇上。”秦机转眼看了看门口,“您该有个失望生气的样子。”
“怎么?”皇上在听了皇后的一番话后,又看见秦机一副志在必得模样,心知事情必然不是御史台那帮狗官所说的,所以为何要失望生气?
“皇上不是以为臣没有任何动作吗?”。
皇上恍然大悟,看来秦爱卿布了一个局,要让相关牵连的人都栽进坑里。
“好,都听秦爱卿所言。”
秦机掸了掸衣袍,在渐近的脚步声中,泰然的跪下。
赵淑妃一进来,就看到皇上面色阴沉,而秦舍人跪在床前,一言不发,脸色冰冷的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霜。
好极了,君臣吵起来了。她压下唇角的笑意,轻移莲步,娇滴滴的扑到皇上跟前,“皇上,您看,这是妾身翻遍古籍医术,又请教了太医,特别准备下的补汤。您这几日圣体不爽利,妾身真是急的要命,听说只要喝了这碗补汤,就能好起来了。”
皇上握住她的手,时轻时重的揉了揉,“爱妃辛劳了。”
赵淑妃贤淑的摇摇头,“为皇上做这些,妾身丝毫不觉得辛苦呢,反而……内心满是甜蜜,为了心爱的人做什么都是欢喜的。”
皇上一口喝掉补汤,随手将碗丢在小几上,“好了,你下去吧。”
赵淑妃眨了眨眼睛,流露出依依不舍,“皇上,请让妾身多陪伴您一会儿吧?”
皇上有些不耐烦,“我有要紧的事。”
赵淑妃瞥眼皇后,“可皇后不也……”
“放肆!”皇上喝道:“皇后是一国之母,岂是你能比的?”
赵淑妃顿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匆匆行礼后就出去了,但是她没有走远,就站在外间偷偷的听着。宫人们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根本不敢来阻拦她。
很快,响起皇上怒气冲冲的声音,“你说说,这几天到底都在做什么?为什么乱党的事情到现在没有一点头绪?秦机,你枉费了我对你的信任!”
秦机道:“乱党狡猾,实在不好查……”
“呸!”皇上吐口唾沫,“我看你就是故意拖延,是不是好叫乱党都从京城跑了。密谋着再一次集结起来杀进皇城?”
秦机忙说道:“臣绝无此意,请皇上明鉴。”
“绝无此意?”皇上冷笑,“其他人都这样说你,不是我一个人之间!你看看,奏折上都写了什么,你今天要是没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甭想全须全尾的走出皇宫!”
赵淑妃听到这里,面上一喜。
看来集结御史台的人集体上弹劾的奏折,终于动摇了皇上的心思。
不过原本就是秦机自己找死,五天来毫无动静。就算他狡辩和离之事。怕是皇上也不信他。毕竟秦夫人是皇上皇后亲眼看过都满意的,而且大操大办的婚事引来了多少人的关注?突然和离,岂不也是打了皇上一个耳刮子?
她掩嘴笑着,看来哥哥他们布置的这一出“乱党”的戏码。将有大收获了。
里间传来秦机镇定自若的声音。她继续听着。心里觉得厌恶至极。
到了这个地步,姓秦的还假装镇定。
呵呵,倒要看看他能装到几时。
“臣……已经布置了人马去查。可正如臣先前所言,那群乱党狡猾非常,寻遍京城内外,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或是和他们相关联的人,若要再细查下去或是扩大搜查的范围,不是短短五日之内就能做到的。皇上,想来您也看得多御史台递上来的各种名目的弹劾奏折,他们几时说过真话好话了?大多不是胡编乱造几句,为某些人排除异己吗?皇上,请您想清楚吧!”
“啪”,又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赵淑妃眯起眼睛,心中得意洋洋。
看来皇上不相信秦机的说词。
“五天少么?哪里少了,整整六十个时辰,你手底下可以调动那么多的兵马,能将京城里里外外搜个底朝天几百遍了,可你居然连一个乱党的影子都没有找出来?你口口声声说忠心于我,这就是你忠心的表现吗?你这是将我至于更危险的境地啊!秦机,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机终于不说话了。
皇上喘着气,声音发抖,“我真是错信你了,秦机!”
皇后劝道:“皇上,请您冷静!”
一声耳光,皇后低低痛呼一声。
赵淑妃精神一震,皇上打了皇后?他终于出手打了相敬如宾的皇后?
自她进宫以来,何曾见过皇上给皇后脸色看?无论她使出怎样的手段,却丝毫不能撼动皇后这个出身卑微的贱妇的地位,让她妒忌了多少年。
“乱党”布置的太妙了!
皇上高声喝道:“来人,将秦机拉出去,重打五十大板!秦机,我告诉你,在给五天的时间,若是还能查出乱党底细,将残党和相关联的人统统抓获,可不是五十大板那么简单了!我会要了你的性命!”
五天?就算再给五十天,秦机也不可能查出所以然的。
赵淑妃莞尔一笑,挥挥手,带上贴身宫女快步走出寝宫,急急忙忙的躲到旁边的偏殿。
秦舍人挨板子这件事,那是当时罕见,怎么能错过呢?
可惜的是,这会儿寝宫内外,只有宫女内侍侍卫和太医,没有旁的官员在,否则叫秦机当众出丑,可多么的妙啊。
她叹口气,透过窗缝望向外面,只见秦机被两名侍卫架着拖出寝宫,另有一名内侍在空地中央放了一张条凳。
秦机被死死的按在条凳上,侍卫举起手中的棍棒,无情的落下去。
她起初以为侍卫都是秦机的走狗,会偷偷的手下留情。
屋里传出皇上的命令:“你们要是敢做手脚,不好好的打他,朕先杀了你们!”
棍棒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秦机没有叫出声,因为他死咬着嘴唇,脸色很不好看。
“是真的打?!”赵淑妃欢呼一声,继续看好戏。
随着棍棒不断的落下,绯色的官袍上渐渐晕开血迹,终于有痛呼声从口中溢出,她内心更是欢呼雀跃,恨不得叫来所有人看看秦舍人是怎样被皇上斥责,又是怎样挨打受辱。
秦机趴在条凳上,时不时发出一声痛呼,看起来痛苦异常,但是眼底却一片平静。
早在东宫时,他和皇帝就玩过这样的把戏。
那时候先帝要求严苛,稍有不满意,免不了就是一顿责罚。
他作为伴读,自然也要跟着受罚。
忍是能忍得住,但是到底疼在身上,很不方便。于是他和皇上找来侍卫,一起研究并经过多次的实验之后,最终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
侍卫们还是如往常一样,能叫棍棒耍的厉风阵阵,叫人胆战心惊,但是真正落到身上时,力道却是轻的像一片树叶擦过。
他们只要配合发出惨呼声就可以了,若是先帝罚的数目多,他们事先在身上塞一个小小的血袋,打到一定次数,稍微用点力,打破血袋,红水从衣服里渗出来,和打伤了一模一样。
在外人眼中看来,他们确确实实被痛打了一顿。
后来,皇上即位,这个法子许久都没有排上用场了。
不过还都是原来那些侍卫,心里头也有素,虽然时隔数年,手法生疏了些,但是打在身上的力道依然不重。
想来五十棍子下去,也只是稍微有点肿胀而已。
他看一眼窗子微微敞开的偏殿,似乎从黑暗中探得一抹眼中的光辉,冷笑一声。
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出皇宫,传到皇城,每一位官吏都会知晓他被皇帝重罚的消息。
被欺压了很久的赵仲等人觉得扬眉吐气了吧?
那么那时候,好戏就要上演了。
打完五十棍子,侍卫进去通报。
皇上叫道:“让他滚,我现在不想见到他。”
秦机被两个侍卫小心翼翼的搀扶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太医署走去。
赵淑妃看着他狼狈离去的背影,怕被旁人听见而压抑着肆意大笑的冲动,“走,我们该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了!”
秦机在太医署坐了会儿,换了件干净的衣衫,又往额头上撒了些水珠,想着赵淑妃应该差不多将事情传扬出去了,于是叫侍卫继续架着自己出去。太医们一脸茫然的看他来了又走,但知道一定是秦舍人有什么安排,所以不该胡乱张扬。
接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履蹒跚的走出皇城,钻进自家的马车。
想着一路上众人的指指点点,还有赵仲、郦望山等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他端起一杯温热的茶,轻抿了一口,对车内另一人说道:“该收网了。”他悠长的叹口气,望着依然冷清的大街,只希望尽快能结束这件事。
这样,他才能见到最想见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