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第几次敲开门就被赶走,珠儿失魂落魄的回到街边破旧的小竹亭里。
俞明枝安静的坐在亭中,喝下一口冰凉的井水。
珠儿道:“小姐,那边几户都不行……我们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怎么能让小姐您露宿在外面呢……”昨日她们实在找不到可以留宿的地方,到了夜里又怕碰见巡城的金吾卫,若是被发现宵禁时间在外面游荡,少不得要被关进府衙大牢三五日,那是什么样的地方?进去了再出来还不得少一层皮,而且小姐的身份,怎么能到那里去。
所以她们只好藏身于幽深的胡同里一间废弃多年的屋子里,那屋子满是灰尘蛛网,院子中的杂草快要有一人高,半夜里风穿堂而过,透过破陋的窗纸时,发出的声音像孤魂的哀鸣。
她好歹弄来了几床被褥,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两人将就了一晚上。
可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何至于如此。她心中微微叹气。
俞明枝淡淡道:“没关系,再找找。”
珠儿迟疑了一下,“小姐,我们离开京城吧。秦舍人的手哪能伸那么长,到了外头没人晓得我们的身份,一定可以安稳下来的。”
俞明枝摇头,“我生于京城,长于京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何要离开?倒叫旁人以为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珠儿叹口气,伸手去扶她。“小姐,那我们再去西边那几条街看看吧?”
“好。”俞明枝扶了扶帷帽,正要和珠儿一起离开,外头经过的几个行人的对话传入她们耳中,令她的动作停滞了。
“你知道吗,秦舍人因为办事不利,疑似和乱党勾结,被皇帝当众打了五十棍子。”
“怎么可能,那秦舍人可是皇上最看重宠信的人。皇上打过谁,也没对秦舍人黑过脸啊?”
“起初我也不信。但是有人经过秦家门前的时候。亲眼看到秦舍人一瘸一拐的从马车上下来,从脸色看很不好,是真的挨了打。”
“啧啧,没想到他还有今天。”
“是啊。看他嚣张了这么久。总算栽跟头了。”
“哼。我看他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是呢,我听很多人在传,秦舍人要完了。现在就差更多的证据,将他置于死地。”
“他要是倒台了,咱们说不定要有好日子过了。”
俞明枝透过白纱望着那几个人远去的背影,“秦机……要完了?”
珠儿问道:“小姐?”
俞明枝轻轻的笑了声,“善恶终有报。我们走吧。”
主仆两人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在西边的街市寻了几户人家和客栈,原本有的人不明真相,要收留她们,谁知旁边突然窜出一个少年,叫道“她是秦舍人的妻子”。那些人一听,立刻放弃了银钱的诱惑,直接将钱丢出来,紧闭房门不再应声,仿佛她们是吃人的妖魔。
“你!”珠儿抬手要打少年,“我们与你无冤无仇,至于要如此对待我们,将我们逼入绝境吗?”。
少年嘻嘻笑道:“那也得问你们。是你们自己不识好歹,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那就咬紧牙关走下去吧?”
他的模样极是欠打,珠儿便真的打下去了。
俞明枝拽住她的胳膊,“何必同这卑劣之人一般见识,别脏了你的手。”
珠儿急了,“小姐,若不狠狠的将他打一顿,回头又要坏了我们的事。看我怎么将他打残了,没办法继续跟着我们。”说完,她在少年逃开之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紧接着一巴掌打下去。
“啪”的一声,像是爆竹爆炸了。
街上寥寥的几个人寻声望来,好奇这个时候还敢在街上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也不知道是胆大还是气急了。
珠儿手上没停,继续“噼里啪啦”的打着巴掌,骂道:“叫你再多嘴!看姑女乃女乃今日怎么撕了你的嘴。”
少年抱着头要躲,“你居然敢打我,等我回去告诉我家主子,叫你们在京城一刻也活不下去!”
珠儿道:“反正现在也快要活不下去了,不如打死你一个痛快一下!”
少年继续叫道:“到时候我们家主人,叫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叫你们家小姐敢这样对待主子!我们公子看的起你那商户女,你却不识好歹,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今时今日被赶出家门,活的像个乞丐一样!”
“闭嘴!”珠儿气的发疯,满脸通红,抬腿就是一脚将少年狠狠地踹了出去。
少年“哎呀”一声痛呼,栽倒在几步开外,行人们生怕被牵连到,赶紧纷纷躲开。
“呜呜……”少年捂着胸口,身子一歪,吐出一口鲜血。他指着珠儿,“有胆子,你们在这儿别走!等我找来人,看怎么收拾你们这对贱妇!”说着,赶紧趁珠儿还来上前来,忍着伤痛,跳起来赶紧逃走。
珠儿追了几步,被俞明枝叫住,“和这种人置气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快走吧,瞧他那副神情,必定真是要喊人回来了。”
珠儿双眼通红,扶着她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小姐?真逼上绝路了,小姐该怎么办啊?小姐,我们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俞明枝叹道:“我们孤身两人,哪里有人肯帮助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不如……现在就离开京城吧。”
“小姐……”
俞明枝拍拍她的手,“别说了,走吧,不然的话真要死在京城了。”
珠儿叹气,“好。小姐我们走!”
两人刚走几步,有一个老头拦下她们的去路,满是同情的叹道:“两位的遭遇真是令人同情,那个秦舍人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对待结发的妻子呢?其实……我听说秦舍人倒了大霉,被皇帝打了,看样子好日子不长了,帮帮你应该不会有问题……你们是在找落脚的地方吗?不如去我侄子家吧,他们家有一间小院子,前面的租客刚走没多久。刚打扫干净的。够你们主仆二人住了。”
珠儿面色一喜,“老人家……您真的愿意帮助我们?”
老头点头,“是啊是啊,秦舍人实在太不像话了。你们两个姑娘家。脚程不快。肯定跑不过秦舍人的人。还不如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放心吧,我侄子是个有义气又有善心的人,他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俞明枝道:“多谢老人家。可万一……给你们带来麻烦的话……”
老头仰起头,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有什么好怕的!秦舍人还是先担心担心他能不能活过五天吧!”
“五天?”俞明枝不解。
“是啊。”老头笑意更深,“我给你们带路吧!一边走一边说。你们要是怕我是坏人,可以问问认识我的邻里。”他说着,指了指几个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人。
那些个人应道:“姑娘放心吧,这杜老头是前面那间杜家豆腐坊的老板,是个好人呢。他侄子是个读书人,家里还挺有钱的,是个正人君子。”
俞明枝和珠儿顺着他们的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一间豆腐坊,有个老太太紧张兮兮的缩在窗边看着。
杜老头走过去,对老太太说道:“我带两位姑娘去侄子那边,一会儿就回来,你不用担心。”
老太太还是不放心,“万一半路上遇到那些当兵的怎么办?”
“可我看见两位姑娘遇险,不闻不问吧?”杜老头道:“秦舍人要杀的人,我们就应该保护着,气死那大奸臣!”
老太太叹口气,“好吧,你早些回来。”
杜老头应一声,带着俞明枝和珠儿顺着墙根走,说道:“听说,皇上给了秦舍人五天的时间,若是还查不出乱党的根底,就出所有相关联的人,就杀了他。咱们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能不高兴吗?说起来,姑娘,你当初怎么就嫁给这个人渣了呢?”
俞明枝幽幽叹气,“还不因为家里有婚约?又猪油蒙了心,以为他是个好人。直到发生了这件事,才发现了他的真面目,真是……”说到这里,她咬牙切齿,“我真是蠢顿,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家里头。”
杜老头瞥一眼,他个子矮,所以能从白纱下看到精致的下巴,但也仅限于此,看不到她的表情。
“对了!”她突然低低叫一声,抓住珠儿的手,“万一他们找不到我们,去郭家算账怎么办?”
珠儿道:“可我们两个弱质女流能做什么?老爷他们狠心将您赶走,您何必再顾念他们呢?”
杜老头听见一声抽泣,“他是我的生身父亲啊……”
珠儿握住她的手,“小姐,走一步是一步吧,先把现下的难关躲过去,再做打算。”
俞明枝唉声叹气,“……好吧。”
杜老头道:“真是可怜人啊。”他揉了揉眼角,“好人有好报,所以姑娘们不必忧心,说不准那秦机先倒霉了呢?”
俞明枝道:“承老先生吉言。”
杜老头笑了几声。
这时,迎面走来一大群金吾卫,当前一人红衣煌煌,不可一世。
杜老头缩了肩膀,“可真是冤家路窄。”
俞明枝望过去,那红衣的人正是秦机。
这条路不宽,也没有岔路口或者胡同,她们来不及避开,就这么越走越近。
她冷笑一声,脚步坚定不移的往前走去。
很快,秦机那边也发现了她们的踪影,虽然隔着面纱,但毕竟是结发夫妻,还是能认出来的。
“是你。”秦机冷冷喝道。
“怎么,京城的道路现在不允许寻常百姓走了吗?”。俞明枝毫不客气的回一句。
秦机道:“确实不容许你这样的人走。”
俞明枝道:“你也得珍惜当下,说不准很快你也不能走了呢。”
“郭宝芝,你等着。”秦机目光阴狠,“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俞明枝不甘示弱,仿佛将生死度之身外了,“我等着你。不过希望秦舍人可别在出手之前就死了。”
“呵呵。”秦机一甩袖子,带着兵马离开。
俞明枝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杜老头道:“真是可怕,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嚣张。”
“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俞明枝不屑一顾。
几个人继续往前走去,很快他们来到一座宅子前。杜老头叩开门,对开口的妇人说道:“我带了新的租客来,让他们看看院子吧。”
妇人看了一眼俞明枝,“她们是什么人?”
杜老头叹道:“也是可怜人,不好瞒你,是秦舍人的妻子。”
妇人惊讶,忙将他们请进来,“快进来,可怜的姑娘。怎么就遭上这样的大罪了,幸好秦舍人要被皇上降罪了,你们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俞明枝轻声道谢,跟着妇人进入院子。
布置是书香人家的样子,从厢房里出来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对杜老头拱拱手,喊了一声:“叔叔。”
杜老头摆摆手,向俞明枝介绍道:“这位便是我的侄子。这位姑娘,是秦舍人的妻子。”
杜书生睁大了一下眼睛,随后向俞明枝抱拳,“姑娘敢于反抗秦机这等奸人,着实叫杜某佩服不已。”
俞明枝欠身回礼,“秦机做了那么多坏事,我说的都是事实罢了。”
先前的妇人笑道:“别光站着说话了,先带你们去院子看看。若是满意的话,直接就可以住下了。”
“多谢夫人。”俞明枝道谢。
众人穿过两道院门,来到一间小院子,共有两间屋子配一间厨房,院子当中有花架和水井,古朴而幽静。
珠儿四下里看了看,果真是打扫过了,非常干净,也有单独的小门出去。
“小姐,您看如何?”
俞明枝从一排书架上收回目光,点点头,“极好,就这儿吧。”
妇人道:“那些都是我儿子以前买来的,小姐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叫人搬走。”
俞明枝摇摇头,“闲来读读书也好的很。珠儿,付下定金吧。”
珠儿模出荷包,拿了些碎银给妇人。
妇人道:“若是好缺些什么,尽管和我说。”
俞明枝道:“很合我的意,没有缺的东西,不敢劳烦您了。”
“那好,你们歇着。”妇人抬眼看去,这位秦夫人终于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张素净而极为普通的面孔。
秦机的妻子居然只是个相貌一般的女人,可真是没想到。
杜家三个人出了小院,互相深深看了一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