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落,顾芳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她惊得想要大叫,却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云衍此举显然吓坏了一众胆小的婢女,纷纷将头垂得更低,瘦弱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海底霎时沉寂,云衍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再无言语。
婢女得令,当即拖着顾芳枫离开,她杏眸睁得极大,里头盛满了惶恐。一面挣扎着想要摆月兑婢女束缚,一面不甘的将眼神紧锁住夏溪苽,朱唇启合,不知要表达些什么。
但无论她想说的是什么,自然都不会是什么好话。
夏溪苽看得难受,背过身去,目光落在一处蓝紫色的珊瑚海中,在它的不远处,玲珑的墓碑依旧完好如初的伫立着。
沉寂之中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云衍缓缓走至她跟前站定,凉薄的眸定定看着她。
“这些天,你过得可好?”
他眉眼似清潭幽深,夏溪苽怕自己沉溺其中,下意识的避开,又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多想告诉他,楚凌风有多严肃,景茵有多恶毒,东海的饭菜有多难吃……他不在她身边的日子,从来都是度日如年。
可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她吸吸鼻子,笑得冷漠而疏离,“多谢神君挂念,小仙一切安好。”
云衍韵雅的容颜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只道:“你在怨我?”
“小仙不敢。”夏溪苽不动声色,淡淡道。
云衍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嗓音捎上些许疲惫与无奈,“西瓜,你我好不容易再见,你非要如此生分吗?”。
夏溪苽轻轻笑了笑,“神君这是说得什么话?您是受人敬仰的神明,小仙自知身份卑微,哪敢高攀?”
她说着,鼻尖一酸,眼泪竟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夏溪苽自己也吓了一跳,生怕被云衍看了笑话,就要用衣袖胡乱抹去,他却快她一步。
骨节分明的手触感温凉,云衍极轻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又是一声轻叹,“如此赌气的话,你还说不是在怨我?”
云衍这话终是勾起了夏溪苽满腔的委屈,她索性也不再隐忍,一把拍开他的手,红着眼眶直直与他对上:
“你曾承诺站在我抬眼便能看见的地方,你要我等你,我一切依你。我原想神君一言九鼎,谁料却只迎来两日后神君亲临为我主婚,我夏溪苽当真福泽深厚!”
云衍怔怔看着被她拍掉的手掌,凉薄的眸中似有苦涩,“我以为,你当欢喜。”
夏溪苽努力忽略他的失落,冷冷一笑,“神君主宰苍生惯了,自作主张的习惯总是改不掉。整件事情,你何尝问过我愿不愿意?”
“那你,愿意吗?”。
不知是不是夏溪苽的幻觉,她竟觉云衍说这话时,眼底生出名为期翼的情愫。她还想看得再仔细些,就被他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
云衍淡淡道:“你中意的人,是谁?”
“你当真不知?”
夏溪苽气得笑了,面前的人就这么静静伫立于深蓝海水中央,似画中仙,水中月,终究是她的可望而不可即。
鬼使神差地,话已不经大脑思考的月兑口而出,“南宁上仙丰神俊朗,善解人意,东海太子才貌无双,器宇轩昂,无论嫁与谁都是我的福分。”
这一次,夏溪苽认认真真凝视着云衍的神情,她希望看到他凉薄眉眼中的不满,为她而生的醋意。
而事实上,她的确看到了。
云衍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毛,迟疑片刻,问道:“你是认真的?”
“神君觉得呢?”夏溪苽反问,头一次觉得为自己争了一口气。
云衍如画的眉眼波澜不惊,淡淡道:“如你所愿。”
像是倾盆大雨洒下,夏溪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看着他,心头潮湿一片。
往往这种时候,夏溪苽都是争强而好胜的。
所以,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气,摆出极是无谓的笑,行了个半礼,“承蒙神君美意。”语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如瀑的秀发随风而动,背影孤傲决绝。
云衍负手而立,眸光直追夏溪苽而走,周遭海波轻缓,夜色袭来,沿途夜明珠幽光柔和。
微风拂过,他宽大的袖摆轻轻飘动,绝色的容颜看不出是喜或悲。
彩辰,我会自私这一次。
我只怕,日后再无机会。
入住东海的时日不长不短,却是足够夏溪苽将整座东海龙宫模个透彻。是以这一路回到水月阁,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
她自认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很多东西勉强不来,感情之事犹是如此。
她可以为了所爱之人赴汤蹈火,但若对方再无爱意,那她所为之付出的一切,怕只会成为彼此间的负担。
她那么爱云衍,又怎么忍心带给他一丝一毫的苦恼?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倒不失为更好的办法。
夏溪苽兀自宽慰着,眼眶却不知不觉又红了起来。眼前景物因泪水氤氲,看得不大真切,只依稀知道自己已回到了水月阁。
而在屋外,一袭红衣的女子面容娇丽,正安静站在那里定定望向她。
夏溪苽眨了眨眼,这才看清来人是幻珊。方才她不声不响的离开,竟是在此处等她。
夏溪苽赶忙调整好情绪,她还试图扯出个笑脸,奈何觉得牵强,索性放弃了,径直走过,牵过幻珊的手就朝里走去。
水月阁外有结界,除了夏溪苽与几名侍奉她的婢女,其余人若非她亲自带进去,就只能被堵在门外。
幻珊面上闪过惊讶之色,却也不故作扭捏顺势而入。
屋内景致依旧,夏溪苽随意在椅子上坐下,又朝幻珊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道:“不要客气,随便坐。”
幻珊狐疑的打量她一眼,应声而坐,“你不好奇我今日找你来做什么?”
夏溪苽拿起面前的酒壶倒下一杯,递了过去,轻笑道:“距离擂台赛还有两日,你又只身前来,很多事并不难猜。”
幻珊接过她手中的酒杯,放到一边,盯着她不语。
夏溪苽也不在意,端起另一个酒杯斟酒,果香四溢。
她一口饮下,笑了笑道:“两日后的比赛,无论南宁绝是赢或输,我都不会选他。”
幻珊更是奇怪,“你莫非当真喜欢上了东海太子?”
夏溪苽笑着摇了摇头,又是一杯酒下肚,“喜不喜欢又如何?你待南宁绝是真心,你们二人闹到如今这般地步,说到底,是我亏欠你多些。”
她说着径自斟酒,东海果酒甘甜,度数却不算高。
夏溪苽初尝时爱极,特地叫人把茶水撤下换了过来,可事到如今,她又嫌不够醉人,怀念起千湄仙姑那头的桃花酿了。
幻珊一把夺过她的酒杯,似是生气般的瞪她一眼,复不自在道:“我今日来,是为南宁绝的事情没错。但我是希望,你能答应嫁给他。”
这倒是有些出乎夏溪苽的预料了,她困惑的看过去,不胜酒力,堪堪两杯果酒已喝得她脸颊泛起微微红晕。
幻珊被她看得愈发不自在,干脆避开她的目光,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般道:“我虽不待见你,南宁绝却视你如瑰宝。你走之后日日呆在珍宝阁闭门不出,我不是傻子,那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他这是……在思念你。”
纵然不愿意承认,她咬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你可能不明白,太爱一个人的时候就当懂得舍取。我既希望他做回从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南宁绝,又希望他能真真正正把我放在他心底。但若二者不能两全,我更奢望前者。”
幻珊说到这里顿了顿,拿起一旁的酒杯饮下,看向夏溪苽,自嘲的笑笑,“而我的奢望,唯有你能做到。”
认识幻珊的时间实在算不上长,但对她的性情,夏溪苽还是了解一二的。
那样骄傲的千金小姐,如今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委曲求全,只能说是用情太深。
没有酒杯,夏溪苽执起酒盏便饮,待到喝得尽兴了,甫放下,以手托腮定定望着幻珊,“你说得情爱,我又何尝不明白?”
云衍对她残忍,纵使遍体鳞伤,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仍是他的安危。
苦苦一笑,夏溪苽又道:“你回去吧,今日所托,恕难从命。”
幻珊难免焦急起来,“南宁绝待你极好,你为何不答应?莫不是嫌弃侧妃的位置太卑微了?还是见异思迁爱上了楚凌风?传闻他暴虐成性,杀人如麻,你……”
在夏溪苽含笑的眼眸直视下,幻珊终是止了口,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惊道:“难道真如流言,你对云衍神君……”
余下的话她没再说下去,已在夏溪苽的眼神中看到了笃定。
心下了然,似要再劝,夏溪苽及时打断了她的话,眼底落寞一瞬即逝,“这世间最熬不住的,是时间。恰巧做神仙的,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你只要一直守在他身边,漫漫岁月过去,他定当知晓你对他的好。”
语罢,再不管幻珊,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饮起来。
幻珊自知再劝无意,叹了口气起身要走,终在推门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轻道:“你当初同我说的心上人,可是云衍神君?”
夏溪苽不答,壶中酒水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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