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门,便见凤流年抱着剑清冷地看着他。
“幸会。”霍子燕说。
凤流年的目光略扫过厨房,然后转身离去。
霍子燕背手,同样将目光放在了厨房里,耳边响起云楚当年和他说过的话——
“可我觉得沂水真的是一个好姑娘。她虽出生不高,可是至少没有受到过这世俗的污染,这天下没有任何女子比她们这种乡野女子更干净了,在俗世待久了,就会渐渐地沾染俗世的恶习,各种丑陋的性格,各种心机谋算,为了金钱权利,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那个时候,回想过去,你会觉得你认识那样一个人,是多么的幸福,如果我是你,待一切结果之后,便会带着她归隐山林。其实你不讨厌她,只是一开始就看不起她,所以自然不把她当女人看。其实,这世上,没有谁天生比谁低人一等,霍子燕,也许有一天,*你会为自己所做的某一项决定后悔,然后即使没有人让你付出代价,你也将天天不得安宁。”
霍子燕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嘲讽地笑容……
过去的记忆在梦里走马观花地一遍,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云楚睁开眼睛,还是一片黑暗,很少连续两次会出现同一种病的,云楚看了看四周,仍有些不信自己又瞎了。
谁将她抱到床上的?
床忽然间塌陷下去一块,云楚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人,“是流年吗?”。她想了想,觉得不对,凤流年从来不会擅自坐在她的床上的。
那人无声无息,连呼吸声都只有云楚自己的,她眼睛张大了一些,可黑漆漆的,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只是看不到,才是正常的。
一只手缓慢地抚模上了她瘦削的脸,僵硬冰冷,就像死人的手一般。
云楚呆呆地,没有一丝反应。
那只手更加肆无忌惮地抚模着她,从眼睛到眉毛,再到头发,然后又回下来,擦过她的鼻子,她的嘴——就像是在用手,将她的模样雕刻下来一般。
一刹那,云楚张口,死死地咬住了它的拇指。
白森森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切入肌肤,血液涌出,染红了嘴。
艳艳红血如胭脂,如口红,更像是罪孽,令得云楚妩媚之余多了一丝残忍的气息。
云楚的眼睛渐渐失神,原来,连他的血也是冰的。
分明咬人的是她,可她却比他还痛——那是痛彻心扉,痛入骨髓,没有什么能够麻痹的殇,她多想从不曾认识过他,不曾见过他,不曾爱上,不曾喜欢,不曾依赖,不曾敬佩,不曾……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个男人与她是什么,师父,爱人,亲人……太多太多,她对她的感情,超过世间一切的感情,爱情也好,亲情也好,都不足以说明。她曾经以为他从来都不骗自己,她曾以为就算所有人为了这样和那样的理由抛弃她,他一定会在她身边。因为一开始,她以为她于他的价值太小,他根本没必要为了什么目的来接近她,既然没有目的,他至少是有真心的,可是,到了最后,什么都是错的!什么都是假的!
她松开口,任由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来,被他擦去。
“爱徒怎么还是这般不会照顾自己?”来人的声音依旧如从前那般,无奈而又宠溺,就像是毒,沾染了,就难以自拔。
爱徒爱徒——这世上最无情的称呼,果真是信口张来,毫无意义。
“为什么不让我死?”云楚吼出来,双眼通红充满了血丝,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鹿,满身的伤口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自然要保住爱徒的命。”黑暗里,凤倾阑举起另一只健康的手,想要模一模云楚那满头青丝。
“啪”。
“别碰我!”
凤倾阑笑了笑,“爱徒在恨为师?”
“……”
“为师记得,爱徒在死前说过并不后悔,只是下一世,不想再遇到为师罢了,可是如今——”凤倾阑微微靠向云楚,抓住了对方反抗的双手,慢慢将唇贴在她的左耳上,“爱徒没死,自然是要与为师生生世世纠缠下去了。”
“师父错了,云楚已经死在风机崖下,魂飞魄散,何来生生世世?”
“当真是无情呢!”这般呢喃,这般迁就,仿佛三年前的事情就是云楚的一个错觉,一个真实得差点就死掉的错觉。
“无情?师父难道有情吗?”。云楚只恨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没有人知道,她多恨他,有多想折磨他,多想从他口里听到“后悔”二字。
“爱徒指的是什么‘情’?”凤倾阑把玩着她的头发,在云楚不知道的死角里,将两人的头发缠在一起,仿佛生生世世,永不分开。
“……爱情。”
凤倾阑幽幽地一叹“当师父的,怎么能爱上自己的徒弟呢!”
云楚嘲讽,“原来你还会在意世俗的目光。”
“为师是世俗之人,自然是做世俗之事,何以爱徒总是将为师想成世外仙人呢?”
“只是纵使仙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可是师父有吗?”。
“……自然是有的,”凤倾阑低声氤氲,“只是与为师为伴的人,永远都不会是你……”
瞬间,云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月兑开凤倾阑的手,一掌袭向他的胸口,只是掌力所及,却是一片空白,她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一开始就在骗我!什么会陪我一辈子!都是哄我吗?就为了最后一刻让我心甘情愿去死!凤倾阑,你的心有多狠,我就有多恨!为什么不让我在那个时候死掉,为什么还要让我活下去!你不是想继承凤妍的意志保护晋华江山吗?那就杀了我这个妖女啊!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还要放过我!”
“你听谁说我想你死的?”
“到现在你还在装,凤倾阑,你当我是傻子吗?十六年前的八月八日,就是双星之兆,而那日,便是我的生辰,可是凤妍当时为了除掉傅冰惜,又利用了十九年前的小双星之兆,将傅冰惜定成了灾星,让我逃过一劫。她为了容浅欺骗了天下。可是她依旧是晋华的长公主,她要守护晋华,就她不能放过我,所以派了苏锦年来云府给我下毒,下的就是情人诛,可惜之后出了什么差错,令得她不能在那时杀我,只能利用八王之乱将我带去凤凰阁亲自监视。不过天不假年,她死的太早,然后就由你这个做儿子的来接手她的遗愿,可你更狠,就算让我死,也要榨干我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而你利用蛊毒之事,搅得武林大乱,皇室夺权,从而取得安成帝的信任,代替凤妍继续为晋华保驾护航。蛊毒之事的幕后之人不是凤妍,不是张子笙,而是你。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阴谋,你会蛊术,你懂得如何把握人心,每一步都是你计划好的,即使中间出现了偏差,你都能将他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冷眼看着我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向你挖好的陷阱,怎样绝望的死去!”
这一瞬,四周安静地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到。
“这些事,有多少你是实实在在查到证据的?”
云楚摇头,“你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如何会留下证据。”
“所以爱徒就凭着一些莫须有的想象,来给为师定罪吗?”。
“……这些是不是想象,你自己清楚。”
“哧。”凤倾阑冷笑,“爱徒觉得是,便是了,不过重来一次,为师还是选择将你送入火坑之中,只是那时,为师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手下留情了。”
“……”
“你来尚京,是为了找为师报仇?”
“……”
“爱徒果真是变了,从前的你,最让为师满足的就是有自知之明,可惜现在——”
“你想说我自不量力么?”
“爱徒不算笨,怎么就这般想不开呢?”
云楚此刻能想到凤倾阑的表情,就像以前那般,又是无奈地笑着,仿佛在看不懂事的孩子,她握紧双拳,“师父觉得我没有这个本事?”
“确实,你是云家的大小姐,想要进宫并不难,可是爱徒似乎不打算回云家啊!为师听说你还接触了凤紫。”
云楚的心凉了一半,原来自从她走进尚京,就落在他的监视之中了,“他能帮到我。”
“可是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同样也会伤到你,阿楚,回云家才是报复为师最好的捷径。”凤倾阑抚模着云楚的头,敦敦教导,“有了这个身份,才能更近一步接近为师,然后有一个足够身份的丈夫,或许你成亲的时候为师还会亲自来看你。”
“师父是在暗示徒儿嫁入皇室吗?”。明明已经麻木的心,此刻就像是被剜下一块肉,他竟然——要她嫁给别人!
“为达目的,自然是要不折手段的,阿楚,你还是那般天真。”
云楚的呼吸滞了滞,“是啊,比起你,我还是太天真,所以我的棋艺,一直比不过师父,不过多谢师父今日的教导,阿楚受益匪浅。不过与其这般迂回,徒儿更想现在就拿一把刀直接刺入师父的心脏。”
凤倾阑依旧和蔼,“现在不行,为师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师父的意思是,以后就可以?”
“日后,为师会给你一个机会的。”
“……徒儿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