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宜兴冲冲地推门进来,边走边道,“今夜的晚膳丰富的很,宸帝还派人送了几道菜过来,想必全是你爱吃的,可见他是有心的了。”
我兀自发着呆并不理这一句,庄宜见我半天不言语,凑过来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故意挨着我笑道,“这是怎么了?竟是发呆撒癔症呢?”
我回过神来,问她,“姐姐,前些日子我病着不知道,他是怎么平定了沥王的?”
庄宜的笑容怔了一下,才道,“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问这个了?”
她侧过身在我旁边坐下,道,“自然是君墨宸压下去的啊,不过说来,自从与我凌国一战,宸王朝明明看着已是孱弱不堪,没想到暗里却有那样大的一股力量。”
“当日的情形,已经被眼见过的人描绘的神乎其神,说什么正是危难的时候忽然就出现了几个人,身形凌厉,刀法手段更是凌厉,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干净了沥王带来的人。”
庄宜说这话的时侯非常平静,倒像是在说着今晚的菜肴一样。
连我也奇怪起来,好端端的我怎么问起这个了。
遂笑着问庄宜,“摆饭了吗?我都要饿死了。”
“我还以为你不饿呢。”庄宜嗔笑了我一句,随即又道,“哎?我刚刚进来怎么没见着如兰?她上哪去了?”
想来她还不知道严奕来过的事,也好,毕竟不是什么可以宣之于口的,少一个人知道也好,便道,“她说不舒服,我先让她回去了。”
庄宜也不问什么,我兀自披了衣服,随她一同出去用饭,对刚才的事只字不提。
只是心中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方才严奕问我,“你爱他吗?”。
若是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否认,可是刚刚我为什么犹豫了呢?为什么那样害怕君墨宸发现,怕他误会,怕他难过。
我这是怎么了?
却是一桌的饭菜,各色菜品,琳琅满目地整整一桌子,我惊讶道,“姐姐这是做什么,菜怎么这样多,我们两个人如何吃的完。”
庄宜的眼神闪烁一下,还未说话,便听得门外一声响动,“谁说就两个人的?”
我身子僵住,回头便看到君墨宸满脸笑意盈盈立在门口。
眸光无声地闪了一闪。
他长身玉立站在那里,此刻脸上露出极温润的笑意来,一身石青色弹墨的衣裳,不知不觉间竟与严奕有些相像,我一时看呆了。
他道,“倾颜,你记住,若他待你不好我是一定要带你走的。”
没有人知道,性子温润的严奕内里却倔强得很,只要他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又不由地有些不安,也不知他此刻有没有出了宫。
正这样想着,便听得君墨宸微微提高了声音唤我,“公雅。”
我一阵恍惚,那两个字差点便月兑口而出了。
待反应过来,却硬生生地止住了。
只听得君墨宸笑道,“你怎么了?半天也理人。”
我看着面前君墨宸的笑脸和满桌的饭菜忽然便没有了胃口,我道,“我不想吃,你们用罢。”
庄宜道,“你这人,方才还喊饿,怎么这会儿又不吃了?”
我只冲庄宜抱歉地一笑,便转身离开。
回到寝殿,正要将门关上,忽然就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抵住了房门,我关门的动作一滞,抬头便看到了君墨宸满脸平静地站在门外。
登时心便扑通扑通跳起来,不知怎么的,见过严奕后,我越发害怕见到君墨宸,竟是有一股子心虚在里面。
我转身往殿内走去,听得君墨宸在身后将门关上,门扉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我不自禁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吗?”。君墨宸的声音淡淡地飘过来。
我咬紧下唇,“没有。”
“我一来你便不吃饭了,那就是不愿看见我了?”他的声音还是极为平淡。
我继续道,“不是。”
“那便是见到什么人了?”
君墨宸的声音慢悠悠地飘过来,仿佛炸雷一般响在耳畔,我心中一紧。
已经留了许久的指甲,修长如水葱,顶端修成尖锐的弧度,此刻深深掐进了手心里去,顿时便有一股细密的疼痛从掌中传来。
见我半晌不言语,君墨宸忽然嗤笑一声,语气嘲讽,“原来这些时日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我小心翼翼,万般讨好,自以为拥有了你的心,却终于还是抵不过他来见你一面,从来没有这样一败涂地过,摧枯拉朽一般。”
我心中没来由地一痛,心里仿佛揉进了一层木刺,疼得喘不过气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是这话却哽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转身便看到君墨宸满脸暗沉地立在那里,仿佛一座山,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只听得君墨宸道,“我两次向你示好,你却都没有回答我,凌倾颜,你是吃定了我敬着你,爱着你,所以你就把我双手捧给你的心肆意糟蹋是吗?”。
我微微摇头,心里难过的不行,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一步步走近我,身上散发出浓重骇人的气势来,我被这气势迫得一步步倒退,小腿抵在榻沿上,退无可退。
我望着他,情不自禁地透出一股子紧张来,周身都是他的气息,仿佛夜行的狼,嗜人心魄。
殿中静默了许久,他忽然道,“公雅,我累了。”
语调低沉,仿佛当真是累极了的模样,听得我眼泪差点便夺眶而出,我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许久,只听得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道,“物归原主,你如今若想要随他去,我绝不阻拦。”
我震惊地抬起头来,便见得他的指间拿着的赫然便是那支已经被他拿走了许久的木槿花开步摇。
此时那步摇上垂下来的穗子在他手中兀自荡漾,我的心也随着那穗子荡啊荡啊,没了着落一般。
他将步摇塞给我转身便往外走,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从身体中抽离,我急切地喊出声来,“君墨宸……”
他果然在门口顿住,却不转身,只道,“是走是留想好了再来找我,若是走,我安排车马送你们离开,若是留……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说完这句,他便快速出了门去,那感觉竟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寒风从打开的门里灌进来,尽管屋子里已经很是暖和,也抵挡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寒意,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望着浓黑的夜空,紧紧地攥住了掌心里的木槿花开步摇。
这步摇已经离开我快要一年了,如今失而复得,反而没有了当初破釜沉舟也要夺回来的气势了,步摇上还带着君墨宸的温度,这样握着反而有些烫手。
我静静地从随身的衣裳里模出一方帕子来,那是才被君墨宸夺去时,我一针一线绣在帕子上的木槿花开步摇。
当时君墨宸还笑道,“这可是奇了,女子莫不是绣些花花草草,你怎么倒绣了一件金银物什来?”
我缓缓地将步摇放在帕子里,小心地包好。
才做完这些,庄宜便走了进来道,“难不成这屋子这样热了?还要大开殿门。”
我瞧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继续坐着。
“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宸帝出去了,好像不高兴,方才不还好好的么?”
我是当真伤了他的心吧,想起我被他强行占有的那一次来,他在耳边恶狠狠道,“我此生都不会放你离开。”
我此生都不会放你离开。
当时我那样恨,恨不能杀了他,与他同归于尽。
可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待我那样好。
有了孩子时,他高兴的发了疯;堂堂君王至尊,甘愿为我洗手作羹汤,他甚至用整个大好河山来赌我一颗心,这赌注这样重,可他还要固执地等我一个答案。
我从冷眼瞧着到如今的渐渐依赖,再冰冷的心也该暖过来了。
可是,如今他是要对我有多么失望才能说出这一句,你若想要随他去,我决不阻拦?
想到这里,我心口一阵一阵地泛起疼来,只觉得委屈。
庄宜叹了口气道,“倾颜,咱们都是女人家,女人家图什么,不就是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吗?他甚至敢以身体给你降温,这样的豁出命去,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诚然,那严奕将军也不差,可是你们中间总是缺那么点缘分的,既然各自安好,又何必再去打扰呢?”
既然各自安好,又何必去打扰。
当真应该如此吗?
我道,“姐姐?你当真不在乎什么国仇家恨吗?这样把我推到他身边去。”
庄宜叹了口气,沉重道,“如何能不在乎呢?可是倾颜,仇恨这东西太苦太重了,有我一人背着便好,再不要多你一个了。”
登时心里便涌起一针极大的被人疼爱守护的温暖来,我哽咽道,“姐姐……”
庄宜微微一笑,“你若是过得幸福了,姐姐也便知足了,也算不枉受了这一回苦。”
我破涕为笑。
我知道该给君墨宸一个怎样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