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落了雪,飘飘扬扬,撕棉扯絮一般,没完没了地落着,整个麟趾宫都被雪覆盖住了,白皑皑的一片,天寒地冻。
“美人在门口站半个时辰了,回屋里坐坐吧。”如兰站在身后提醒了一句,我才发现已然站了这么久,撩着帘子的手已经冻僵了。
我失望地朝外望一眼。
麟趾宫朱红的大门敞着,外面的世界还是一片冰雪皑皑,无边无际地延伸开来,间或有一两个宫人行走,空荡荡的寂寞无声,心里也无端空了一块。
那雪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层,宫门口的侍卫却还是一动不动站的笔直。
我轻轻地叹口气,放下帘子进到殿内。
手指已经冻得麻木起来,却全然不顾,只自顾自在榻上坐了发呆。
这时,门帘忽然响了一声,我心中一动,忙就从榻上下来往门口看过去,进来的却是一个小宫女,拿着一簇红梅面带喜色道,“美人,您看这红梅开得多好,放在殿中再好不过了。”
我心里泛起无以言喻的失望来,楞楞地后退一步,跌坐在榻上。
那小宫女见着我与如兰兴致缺缺的样子,一时便僵在原地。
如兰上前道,“你有心了,先拿下去养着,随后我便拿到美人殿中来。”
小宫女忙忙地应了出去。
如兰这才转过身来,有些抱怨道,“皇上这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呢,已经十多天了,美人可是与皇上生气了吗?”。
君墨宸从前隔三差五便会过来,如今这许久未来,连宫中的奴才都不习惯起来,定是有人跟如兰嚼裹了两声。
只是,我却未与他生气,他离开的时候,不是愤怒,而是满脸的失望神色,我心里一阵阵发慌,用力将手按在胸口,不安地问如兰,“如兰,你说他还会来吗?”。
如兰闻言担忧地看我一眼,“姐姐这是何苦,明明心里是记挂着他的,却偏偏要将他远远地推开了去,最后难过的还是自己。”
殿中的炭火忽然噼啪响了一声,我怔怔地看过去,竟是我将他远远地推开的吗?
午膳中有一道通花软牛肠,我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我还记得初尝这道菜时,我还怀有身孕,闻不了羊膻味,才尝了一口便吐的天昏地暗,君墨宸便下令,我有孕期间菜品中不许再有这一道,如今再见,却是柔肠百结,催人泪下。
他对我那样好,一点一滴尽融在生活中,而我却一点不惜福。
午膳后,雪渐渐停了,天却还是灰蒙蒙的,让人无端压抑。
我对一边伺候的如兰道,“我想去阙楼。”
如兰脸色变了变,“现在雪才刚停,雪天路滑,姐姐现在去那里做什么?等雪化一化了我们再去好不好?”
我却是铁了心的,只想现在过去,听得如兰如此说也不理她,转身便拿了一件织锦镶毛斗篷,兀自穿好了,便要往门外出去。
如兰在身后叹口气,“早知姐姐这脾气便是个劝不动的,我还要不知死活地试一试。”
说完便拿了个手炉过来,给我塞到手里,又帮我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无奈道,“我算是怕了姐姐了,小心冷着。”
她这神情倒像是她大我小,一副纵容宠溺的样子了,我微微地扯了扯嘴角。
外面果然冷极了,才出宫门,便迎面扑来一阵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刺到脸上,脸颊生疼,我不由地打了个喷嚏,幸好手中的手炉是温暖的,也不怎么冷。
我感激地对如兰一笑,她却没好气地冲我撇撇嘴,这丫头,眼见着是宠坏了。
雪下了很厚,一脚下去,鞋子便没入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这样走着,不一会鞋袜便已经全湿了,脚尖冻得发疼,却仍是咬咬牙只管往前走。
好容易到达了阙楼,见有几道人影远远地映入眼帘,我漫不经心地瞥过去,竟再移不开目光。
君墨宸……
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一身艳丽的颜色,我极力地想要看清楚,却只觉得眼前朦朦胧胧的,不管如何瞪大眼睛,眼前都是一片水雾。
如兰轻声道,“姐姐,是林承闺。”
我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林承闺——那个与我一同晋封的小小女孩,单纯得仿佛一张白纸。
她在君墨宸身边蹦蹦跳跳地走着,忽然脚下一滑便向一边仄歪过去,君墨宸手疾眼快地便将她捞在怀里,笑着说些什么,只是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倒是君墨宸的笑轻轻清清楚楚地落在了眼底,灼烫得生疼。
林承闺伸出手来,手指轻轻地在他的下巴上点了点,笑容明媚,君墨宸便将她环在大氅里,严严实实地裹住。
我愣愣地站着,他们二人的笑容如此明亮,映衬着地上的白雪,只觉得刺眼睛。
如兰担忧地碰了碰我道,“姐姐……”
正在这时,君墨宸忽然回过头来,我慌慌忙忙地便迈步转进了阙楼,闷头踩着石阶往上面过去。眼里的泪冰凉地滚出眼眶,砸在手背上,只觉得一直冰到了心里去。
一口气走了许久,阙楼的台阶上有从外面吹进来的一层薄雪,我这样着急地走着没注意竟一脚踏空,不由地晃了一下。
我紧紧抓着木质栏杆,稳住身子,缓缓滑坐在阙楼的石阶处嚎啕大哭,只觉得心里委屈的厉害。
我傻傻的日日在宫中翘首盼望,想要挽回他,想着向他道歉。
可他呢,转眼便新欢在怀,我算什么,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已,厌倦了便随手丢弃。
那眼泪源源不断地滚出来,嗓子哭的嘶哑。
如兰恨恨道,“原以为宸帝是个痴情的,却不想转眼便是秋扇见娟。”
秋扇见娟?
我呆住,原来竟是秋扇见娟。
不知过了多久,腿都开始阵阵发麻时,如兰终于还是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姐姐,咱们还上去吗?”。
我这才抬头望了一眼阙楼曲折回绕的台阶,心中顿生凄凉,一月前,他就在这上面,神情认真地对我道,“公雅,我用这大好河山赌你一颗心。”
如今想到那句“终身所约,永结为好”竟是何其可笑。
我还曾一度以为自己比他的江山都要重要了,现在才觉得自己傻得可笑,他是皇上,九五至尊,这样的誓言可以许给我,也可以张口便许给别的女子。
这场赌,终究赢的是他,我输了,输了心。
我可笑的苦苦执着,转身他已经拥了旁的女子在怀。
还上去做什么呢?那只会让我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可怜可笑。
我摇摇头,缓缓地站起身,却是忘了蹲了这样久,脚已经麻的不能站立,才要迈步便一个踉跄往一边栽去,如兰忙扶住我才没有摔倒。
我扶着墙大口呼吸,缓了许久才好些,嗓音沙哑着对如兰道,“回宫吧。”
如兰忙搀了我一步步下去了。
天色已经蒙蒙擦黑,出来时,我忍不住回头往君墨宸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早已经没人了,天上又飘起了雪花,轻飘飘的几片。
我任由如兰扶着我一步步走回去,来时拿的手炉应该是落到阙楼上了,鞋袜未干,此时一脚踩进厚厚的雪里去,只觉得透骨寒凉,寒风猛烈地灌进斗篷里去,将斗篷掀起来。
身上心里,内内外外都是寒风,我只觉得自己要冻僵了要埋在白皑皑的大雪里再走不动一步了。
事实上却是在如兰的搀扶下一步一挪地便看到了麟趾宫的宫门。
一进麟趾宫大门,如兰便径直扶着我往正殿过去,我顿住道,“去谨兰苑。”
如兰愣了愣忙又改了方向,将我扶去谨兰苑。
庄宜正与品儿筠姒说笑着什么,殿中烘得暖融融的,一进去,竟像是春暖花开一般。
我被这热死一扑,顿时便头脑昏沉,身上沉重极了。
庄宜一回过头,见得我们进来竟是吓了一跳,忙奔过来扶住我急道,“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成了……哎,倾颜。”
她话还没说完,我便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耳边一阵混乱,再然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反反复复交替折磨,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段日子,身体如陷入冰火两重天,高热如何也退不了,缠绵病榻月余。
后来君墨宸凉透了身子为我降温,我滚烫地陷在他怀里,那冰冰凉凉的感觉顿时便让我安静下来。
可是如今只有我一人苦苦支撑,翻来覆去地难受,痛苦得快要死掉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落,我不断地喃喃呓语,“母亲,你带我走吧……母亲,公雅好难受……”
凌国亡灭那日如何不将我一起杀了,奕郎,你作何要留我这一条命?活着,太苦太累了。
可是单单忆不起那个人,他的名字就在口中来来回回翻滚,却怎么也叫不出来,只这样微微地想起他,想起那个人,便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迷迷糊糊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过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了黑暗,能够看到床的轮廓,还有如兰守在榻旁,呼吸均匀,发出细微的鼾声,睡得正熟。
离床榻较远的一方小案上隐隐约约趴着一个人,看不清身形,应该是庄宜姐姐,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意,纵然没有严奕与君墨宸,我还有庄宜姐姐和如兰。
我还有亲人的,不是孤单一人。
睁着眼睛,胡思乱想了许久,天还未亮,这夜怎么这样漫长?
只觉得头脑昏沉,难受得很,然后睡意上涌,我再次一点一点地陷入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