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竟是睡在房中的矮榻上的,我翻了个身,遮盖的东西便从身上滑落下去,浑身一股凉意袭来,我打了个哆嗦,忙俯身去捡。
手指轻微地顿了一下,竟是严奕的披风。
记得昨夜他久久地握着我的手,却一句话也不言语,奔波了一整日我实在困乏的不行,竟然就昏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严奕是何时离开的,有些微微的鼻塞,头脑沉沉发晕,迷迷糊糊地看向榻上的秦巧儿,不禁松了口气,她连姿势都未变地躺着。
我翻身下榻,走过去想要看看她可还发烧,却发现她竟然睁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床顶,眼珠许久才僵硬地转动一下。
不过一夜而已,她已经憔悴得令我认不出面前的这个女子就是我从京都快马加鞭接回的秦巧儿了。
看到这样的秦巧儿,嗓中一时涩涩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无措地枯站了半晌倒是她先说话了,“劳烦公主忧心照顾巧儿。”
我伸手探她额头的温度,还有点发烧不过已经不严重了,我道,“不必如此客气,你病了一夜,想必饿了,我去煮点东西来。”
“公主。”她竟强撑着叫住我,只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已经是气喘吁吁,“巧儿谢过公主。”
我疑惑地看向她,“何以言谢?”
“公主将巧儿快马加鞭接到安阳,巧儿才有幸见到他最后一面,还有这个……”她侧头轻轻抚模着我叠好放在她枕边的那件衣裳,热泪盈眶,“多谢公主给我留着。”
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多想了一点她便如此,倒令我有些惭愧了,只轻轻地扬了扬嘴角便快步走出门去。
才踏出房门,鼻尖便蔓延过来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还未带我查看,便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山摇地动,天地一片灰暗,地上甚至出现了一道大坑,泥土被炸的老高,劈头盖脸地砸人一身。
我狼狈地倒在地上,身后的房子瞬间便烧起来,瞳孔猛然缩紧,秦巧儿还在里面……再顾不得许多,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站起,未等站稳便跌跌撞撞冲了进去。
这座房子皆是木质结构,正是一点就着的,房中此刻已是一片火海,秦巧儿身子虚弱,此时正一边咳嗽着往门口过来,奈何火势太大,她一次次被逼退。
眼瞧着她已经是踉踉跄跄要站不稳了,手里却还是紧紧攥着那件衣裳。
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这房子便要塌掉了,情急之下我以袖掩鼻,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不由分手便拉起她往外跑。
皮肤被身侧的大火烤的生疼,仿佛要被烤化了一般,身后的秦巧儿已经几番支持不住要跌倒,门口明明近在咫尺,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到达。
我才将秦巧儿推出门外,还未来得及出去,耳边想起一阵木质燃烧的声音,下一刻,我便被一根横木重重砸到,瞬间一口气吸不上来直接跌出门去,顿时口中一股腥甜翻涌上来,张口竟就是一大口血。
肩背上火辣辣的灼痛感,更是连从地上站起也做不到,再看不远处的秦巧儿已经晕了过去,一时间又急又怒,竟是不间断地从口中咳出血来。
“倾颜。”我听见严奕的声音,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揽在怀里,伤口被轻轻碰到都是一种煎熬,我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任由严奕将我抱在怀里,我费力地抬起手来指指不远处的秦巧儿,严奕立即明白过来,吩咐兵士将她抬下去请郎中过去查看。
他将手抄过膝下将我拦腰抱起,我疼得冷汗涔涔,终于禁不住**出声,他这才将我轻放下,只看了我一眼背后的伤口,脸色便是一白,冲着身后的清起大声道,“备马车,让刘军医一同,要快。”
不过片刻,便备了马车过来,竟是极为简陋的,只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严奕急急地将我抱上马车,一行人竟是匆匆忙忙离开。
我已经疼得没有力气说话,声音细弱,“我们这是去哪?”
严奕的身子僵了一下,缓缓道,“我们败了,撤退。”
意料之中的事,却比意料之中快了许多,所幸出来的时候为防再像上次一样被君墨宸声东击西再次偷袭,故而在大凌布了兵防,否则若是连大凌也回不了了,那岂不是当真走投无路了?
一路从安阳奔逃出来,前路无知,后有追兵,竟是非常狼狈的,严奕回头看着安阳城的目光异常平静,我却从那里看到了喷薄的力量,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
刘军医查看我背上的伤势,神情严肃道,“将军,姑娘的伤势极重,要剪掉衣服我才能着手医治,可是如今衣裳已经与皮肉黏合在一起,又不能用力撕扯……”
我疼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晕厥过去,“你只管剪就是了,实在不行一把扯了我也不会怪你。”
刘军医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如此说,一脸震惊,“那样可是会留疤的。”
我虚弱一笑,“我还是比较喜欢活着,所幸是在背上,不打紧的。”
严奕忽然抱住我,轻声道,“好了,你别说话了,不过一点小伤哪就那么严重了,刘军医自会治好你的。”
听得这一句,我才疲惫地闭上眼睛,疼痛早已麻木,只是细细密密的并不清晰,直到我无意识地转了体,疼痛如一道闪电一般劈开浑浊的大脑,我猛然清醒过来。
眼前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以前的一次失明,便是在某次醒来之后什么都看不见,而我还傻乎乎的以为是夜里。
不过这次倒是我多虑了,不过一会儿,面前便渐渐的有了一些物体模糊的轮廓,果然是在黑夜,只是我怎么会在榻上,睡过去之前我还在马车上,等待刘军医治伤呢。
再细细观察房中,才发现竟然已经回到了大凌,这样快。
身体稍稍一动便是灼人的疼痛,我只好一动不动地躺着,环视房中,寻找严奕的身影,可是房中除了寂寞的黑暗,却是空无一人。
百无聊赖中,忽然又想起君墨宸见到我时脸上明亮的笑意来,倒真像是意外之喜,那样的真切,一点不像是一早便知道我还活着。
可是我曾经我那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世人他们面前,连离陌都已经见过我,他没道理不知道,若是他装作不知道……
我心里细微地疼痛一下,也一定是因为庄宜。
又不禁想起自己来,如今天下已经一分为三,战火纷飞,严奕要如何在这样的纷乱中为凌国争得一丝生机,如今又从安阳败退,不论是兵力还是士气都已大大挫伤,他是否还能东山再起呢?
我到底姓凌,难道要真如严奕所说,这凌国江山终究是要交到我手里的?那我……可还能回到他身边?
这样胡思乱想了许久,终于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时,门外忽然有了说话声,正是严奕和清起。
房中已经有了蒙蒙的亮光,想来快要天亮了。
远远地响起严奕的声音,却是一腔怒火道,“他这便是痴心妄想了,跟我要人,也要问问我手上的剑答不答应。”
“他们欺人太甚,还当我们凌国没人了不成?”清起的声音也是一阵气愤,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声音越来越近,忽听得他道,“嘘,你先去罢,记得布好兵防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
“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然后门轻轻地响动了一声,我立即闭上眼睛。
我听到他轻轻地回身关上门,然后向我走过来,因为是烧伤,背部只搭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此时他正掀开来查看,最后才轻叹口气,在我身边坐下来。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了,他的掌心里有常年习武练剑磨出来的茧子此刻轻轻地摩挲着我的手指,有细微的颤栗传来。
房中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声音,我也只好屏住呼吸,渐渐的,肩膀和脖颈酸痛无比,我渐渐忍受不住。
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是登时愣了一下,严奕已经在身侧沉沉睡去了,只是还紧紧握着我的手。
想必这些天疲累操劳得紧了,他眼睛下一圈青紫,脸上甚至还有不自知的几处灰尘,身上的披风随意地垂落在地上,也是灰尘仆仆。
他就这样随意地坐在地上,在我榻前沉睡过去,我忽然有些动容,他身为征战沙场的将军,警惕性极高,如今却对我半点不设防。
他这样拼命的要守住凌国,如今更是退无可退,千万人的性命压在他身上,而我,非但不与他分忧,却还要责备于他,我仿佛忘记了,纵使我再不愿意,这片江山也本该是我的责任。
而他,已经默不作声地为我背负了太多。
我轻轻地伸手过去,拂开落在他面前的几缕发丝,他浑然不知,兀自睡得香甜,甚至还响起了细细的鼾声。
心中悄悄地下了决定,至于那个人,一切随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