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转凉,又是一个秋天来临,却不是天凉好个秋而是薄雾浓云愁永昼了,整个大凌城都是愁云惨淡。
君墨宸明明是可以一举收复安阳的,只是却仿佛是故意的,只不紧不慢的打一下又打一下,又不用力打仿佛是故意逗弄一般,这也罢了,偏偏还不让安阳宁静,严奕稍稍缓过神来,君墨宸便适时打个小仗搅乱这平静。
城中的百姓夜夜不敢安睡,只因严奕道,这只怕也是宸军的诡计,只待将他们扰的精神松懈之后直取安阳,那时就晚了。
严奕身先士卒,加强了对安阳的兵力,日日提高警惕。
可是这时城外的宸军却没有一丝动静了。
意图如何让人模不着头脑。
直到传来消息,宋弗晟被人刺杀在营帐之中,没有了主将,昌军内部群龙无首乱做一团,甚至还因为争夺主帅之~位起了争执。
还未等他们争出个结果,宸军已经趁机攻入,宋弗晟三万亲兵未及防备便被打的措手不及,宸军自然大获全胜。
一时之间,凌军上下人心惶惶,昌军与凌军本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如今昌军不声不响地便被灭掉,凌军现在又是这样的状况,可以说,若是君墨宸铁了心,凌国如何抗衡。
想想从前两国交战时的惨剧,这怎能不让人胆寒?
窗外下起连绵的小雨,淅淅沥沥不绝于耳,我轻轻地抚模着额角已经结痂的伤口,疤痕表面凹凸不平,总是不由自主的抚模感觉要滴下温热的血液来,仿佛那里还是疼的。
严奕的话语还声声响在耳畔,他说,“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一边想着一边看着被蒙蒙雨雾笼罩着的苍茫世间,我不由的出神。
“公主快把那窗关上吧,怪冷的,雨天湿气重可别伤了身子,我已经点了檀香,也好为屋中祛祛湿气,公主前些日子想要读的书我都为您找来了,左右今儿天气不好,正适合坐在屋中读读书呢。”
我到不知映雁何时这样啰嗦了,这样长的一段话竟然语不带停的便说完了,思绪被打断,我猛然回过神来,却还是装作听不见一般无动于衷。
映雁无奈地走到身边来,便要为我关上窗,我这才动了动,伸手按住她,半晌才问道,“如今外面的情形如何?”
我清晰的感觉到映雁的身子僵了一下,面上的不自然一闪而逝,故作平静道,“这窗外的情形公主都瞧了一下午了,如今却来问我了,您这手这样凉,快回屋里坐着罢。”
映雁的神色我都瞧在眼里,只淡淡道,“我说的是门外的情形谁问这门内的情形了?有什么你只管说就是,如今还有什么不堪是我承受不了的?”
映雁这才道,“如今外面的形势乱的很,城里城外都乱糟糟的,如今宋弗晟败了,宸军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安阳,将军一个人顶着……已经不眠不休的熬了好几夜了。”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听映雁缓缓的说下去。
“将军发出公布,誓与安阳共存亡,便是到了最后一刻也要护得大凌满城百姓的平安离开,眼瞧着竟是要拼个鱼死网破的。”
便是到了最后一刻也要护得大凌满城百姓的平安离开。
记得他曾经也这样对我说过,他说他必然战到最后一刻,要我好好活下去,原来他竟是一直用生命来守护百姓的吗?如今我倒是不知道他当时的那番作为到底是只为了我还是用我来做障目,救得百姓逃离。
我追问道,“还有呢?”
映雁抿了抿唇摇头道,“没有了?”
我回过头去,“怎么会没有了?那件令你难以启齿的事还没有说呢。”
映雁沉默片刻却道,“窗边冷,公主进里面坐着罢。”
我目光骤然冷下来,“我在问你事情,你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映雁犹豫半晌才道,“宸军放言要将军用……”映雁顿住,抬眼看我,踌躇不言。
我却一下子明了,“君墨宸要严奕用我来交换,对不对?”
映雁轻轻点头,我顿时全身失了力一般,往旁边仄歪过去,幸亏死死的扣住了身旁的桌角才勉强站稳。
君墨宸,你这是做什么?你要这大好河山便痛快的收了去就是,何故要与他来交换我,我如今是什么人,怎么能再回去你身边?
我轻轻推开映雁扶着我的手臂,问道,“君墨宸许了严奕什么?”
映雁犹豫片刻,嗫嚅道,“君墨宸许了将军江东一带,并说若得公主,他便立即从安阳退兵……”
我气急忍不住月兑口而出道,“他是疯了吗?”。
明明可以轻易拿在手中的安阳,他却偏偏要与别人做这样一个全然不值当的交易。
他们拿我当什么?可以任意买卖的货物吗?还是他君墨宸要坐实我这“祸水”的名头?
连严奕都经受不住江山的诱惑,而君墨宸竟然能够随随便便就将江东一带给了严奕?
要知道江东一带土地肥沃适宜耕种,正是个利国惠民的好地方,虽然不大,却也好歹占据了整个天下的四分之一,而作为交换的却是于他全然无利的我。
他当真是半点不在乎吗?
见我脸色不好,映雁忙忙地岔开话题,“将军已经在安排城中百姓离开了,只是如今天下都是一片烽火狼烟,实在没有什么安身之所,所以……”
“所以,严奕那样为民着想的人,若是拿我换得一个江东也不是不可能。”我接上的话语,直惊的映雁瞪圆了眼睛,连声道,“映雁该死,映雁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确实该死。”严奕的声音仿佛平地惊雷一般,吓得映雁一个激灵,抬头直直地望过去,连礼数都忘了。
“多嘴的人是会被拔掉舌头的。”严奕的话语异常平静,却令人不自觉地浑身一抖,比用凶神恶煞的口气说出来更令人胆颤。
映雁吓得重重跪下去,早已经一动不敢动,直到严奕眼神厌恶道,“出去。”
映雁才猝然回神,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因为起的太急还险些被裙角绊倒,严奕见此不悦地皱起眉头。
待映雁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我还是久久地盯着门口。
映雁对严奕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可是严奕显然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这注定便是一场单相思。
严奕缓缓地踱到桌边坐下,我打量着他,果然像是熬了许久的样子,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熬的通红,只是整个人却仍旧是神采奕奕。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来,问我,“怎么?即将要回到他身边了,便一句话也不想对我说了?着急忙慌的还要向旁人打听。”
这样一张口就语带刀锋的,怎么听怎么硌得慌,他是知道我的,如今这样还回得去君墨宸身边吗?
见我不说话,他忽然又轻笑一声道,“果然是树倒猢狲散,连你这凌国的公主都要离开,我苦守着这里有什么用呢?”
我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严奕,你敢以自己的性命为誓,以严氏一族为誓,以这满城的百姓为誓,你从来没有过要将这天下据为己有的念头吗?”。
严奕看着我的眼眸忽然便坠了一下,沉默着不言语。
他那样的一个人,雄心英发,文韬武略,有这样好的机会怎么甘心永远居于人下,若是他当真将我这个凌国的皇室公主看在眼里,我如今也不会被他软禁在这座小院子里了。
“既然有这个想法,便不要说这些堂而皇之的话来,你不是常以君子自居吗?君子坦荡荡,你何不将你的壮志对天下人言明,何必要拿我做挡剑牌,难道你会稀罕一个扶主上位的区区将军吗?”。
我言语激动,说到最后已经忍不住是气喘吁吁的。
严奕却笑起来,“果然还是倾颜了解我。”
我与他相识数年,曾经甚至是极为亲密的恋人,我怎会不了解他?只是如今我却是愈发看不懂他了。
他又道,“那倾颜,你可会怪我动过这样大不敬的念头?”
我长出口气,轻轻闭上眼睛,他终于还是承认了,“凌国早已覆灭,你这番作为也并不是篡位,如今的天下,原与我半点干系都没有,何来的大不敬?”
严奕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脸上意外之色浓重,轻轻走到我身边来,“还是你最懂我,可是终究迟了,若是我早些听到你这样说,也许便不会畏畏缩缩,如今也不是这样的局面了。”
我道,“胜败兵家事不欺,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兵败如山倒又如何,只怕你已经是自己要停滞乌江。”
看着严奕离去的背影,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奕郎,若是我今日这番话当真能助你来日夺回凌国的大好河山,那便是上天怜悯,叫我偿还了你,也算此生无憾,没有什么辜负你的了,若是不能,那我便来世给你当牛做马,还你今生一世情深。
窗外的雨仍旧在下着,凉风一阵接一阵的从开着的窗中扑到身上来,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