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翻来覆去昏昏沉沉,还未睡着帐外便已经有了一丝丝光亮,不消片刻就听得凝儿在帐外道,“公主,将军等了许久了,您可要起身吗?”。
我一惊,猛的睁开眼睛,便见得凝儿的身影隐隐约约的现在帐外。
我翻身坐起,嗓音因为初初醒来,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我问,“还这么早,他这时过来做什么?”
凝儿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外面已是初秋,正是冷的时候……”
我懒懒地翻了个身面向榻里,“去问问他什么事?若是没有要紧事我就再睡会。”他是习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记得他连冬日最冷的时候都不生火的,这点冷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
“公主。”凝儿为难道,“不管是不是要紧事,将军已经等了许
久,这样……不太好罢。”
的确,是有些不大好,只是又不是我让他等着的,他等他的我睡我的也算两不相干,一夜没有睡意,到现在竟是有些困了,便是天大地大也比不上睡觉最大。
“公主。”见我无动于衷,凝儿又无奈地唤了一声。
我不为所动,眯着眼睛装听不见,心里想着一会子她见叫不醒我,也就走了。
这边侧耳倾听,果然不消一会就没了声音,我安心的正想安睡过去,却忽然听见严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赖床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我身子一僵,睡意瞬间便无影无踪了。
记得从前,他随父亲上朝悄悄潜到内宫来找我,只是年少贪睡,如兰告诉我有人找我时,我只当是哪个闲来无事的人过来溜达,便不予理睬,自顾自睡着。
严奕心急如焚地等着,直到早朝快要结束,才无可奈何地离去,后来我才知道等在门外的竟是严奕当真是悔恨的恨不能杀了自己。
后来严奕便常拿这件事来打趣我。
我神色有些不自然,紧紧地攥住了被角,“我尚未起身,还请将军回避一下。”
严奕轻笑一声,“我们都有了肌肤之亲,还在乎这些个吗?”。
我心中顿时升腾起无名业火来,这样的话也亏得他能说的出口来,我们是如何有的肌肤之亲只怕他比谁都清楚,如今他却仿佛光明的很,挂在嘴边来说了。
我才正翻身坐起,怒目而视,严奕便已经先笑起来,“便知道你会这样,我不过是玩笑,你也生气?”
他今日并没有故意找茬的意思,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倒让我没了火气,闷闷地重新躺倒,“还望将军日后莫要开这样的玩笑。”我早已经受不起了。
“好。”严奕应了一声,“你还不快些起床?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兴致缺缺,眯着眼睛扯枕头上的流苏,“军中不忙吗?将军还有这些闲情逸致。”
严奕道,“正因为忙,才更要去,若是如今再错过,我才真是要悔恨死了。”
我这才疑惑地睁眼看他一眼,才见的他今日竟然穿戴一新,换下了成日穿在身上的盔甲,着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裳,令人眼前一亮,竟然与从来的武将姿态不同了。
我不由的愣了一愣,究竟是要去什么地方,如此隆重,是要去参加什么宴席?可这身服饰又不是什么庆服。
严奕仿佛看出了我心里的疑问,笑道,“总之我不会卖了你就是,快些起身罢。”
说罢不等我问什么,他自己倒先转身出去了。
紧接着,凝儿与巧蕊捧着一应的洗漱物品进来,眼见的是再躺不下去了,只好起身,被凝儿巧蕊迎上来,按到妆台前坐下,我无奈地翻了翻眼睛。
额角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却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尤其显眼,我垂了垂头,眼神暗淡。
“不怕的,一会子用头发或发饰一遮,保证半点看不出来,公主莫要担心。”凝儿见我盯着那道伤疤,笑着安慰了一句。
可是也只是看不出来,这世上并不是有许多事是因为看不见就不存在的,就像那道伤疤,虽然遮住了可它却还是在那里的。
巧蕊将毛巾在玫瑰汁水里浸湿,然后递给我擦脸,我懒懒接过
,看着镜中站在身后为我梳头的凝儿,我环顾左右不由问道,“映雁今日怎么又不在?”
前些日子精神不好,也没有太注意她们,以前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这已经是连续数日没有见到映雁了,我不由地问一句。
凝儿道,“将军要安排城中百姓离开,映雁的父亲母亲年迈,将军便让她家去照顾双亲了,想必这时已经不在大凌了。”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转头看向巧蕊手中捧着的东西,虽然不甚奢华但却异常精致,我不由地一件一件看过去。
最上面的是一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的头饰,还有一支白银缠丝双扣镯,下面是一件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还有那件我经常穿的织锦镶毛斗篷,可见他对我的生活还真是一清二楚。
大到出行事宜,小到衣裳吃食他都知道,真是不知他这样的关心,我到底是该庆幸还是该无奈。
凝儿已经在梳发髻了,妆容极淡,只是淡扫蛾眉薄擦胭脂,眉眼间也泛出一种朦胧清冷来。
梳的是我寻常的凌云髻,然后簪了那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在上面,顿时有如画龙点睛一般,凝儿却道,“公主,您不是有一支步摇吗?何不戴上?”
我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月兑口道,“哪支步摇?”
话毕却连自己都笑起来,能让严奕如此惦记的除了那支木槿花开步摇还有哪支呢?
当下也不与她多理论,从妆奁里拿了给她,凝儿笑逐颜开地为我戴在发髻之上,一边道,“这才是美艳绝伦,交相辉映呢。”
我却只觉得画蛇添足,明明那支银簪已经极好看了,如今再加上这一个却有些累赘,何况步摇已经没有那支银簪的颜色好,他却要我戴上,也不知严奕要做什么。
又由凝儿与巧蕊穿戴完毕,凝儿冲着门外道,“将军,梳洗已毕。”
接着严奕便进来了,我这才发现这一身的妆容服饰竟然是与严奕相搭的。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将耳垂上的耳坠摘下来,一边道,“你说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这样兴师动众的。”
严奕笑起来,“不过换了身衣裳,哪里就兴师动众了?你病了这许久,日日懒怠梳妆,这不好容易催促了一回,你竟说兴师动众。”
我轻笑一声,拿起妆奁里单独放置的合欢玉耳坠,轻轻挂于耳上——并非是我故意添堵,而是他这样故意的所作所为,一意孤行地要将我推回从前。
我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凌倾颜,怎能由得旁人将我捏扁揉圆?
严奕的笑容僵了一下,我却仿若未见,巧笑嫣然地回过头道,“好不好看?”
严奕僵硬道,“好看。”
一旁的凝儿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我却故作不见,问严奕,“现在走吗?”。
严奕虽然依旧是笑着的,却没有了才进门时的雀跃,连笑意都未达眼角,却是出乎意料的道,“走吧。”
我愣怔片刻,忙跟了上去。
半年来第一次踏出这座院门,只觉得呼吸间都是自由,入目虽是树叶枯败,却仍是喜欢的很,天空辽阔无边,这是在小院中那四四方方的天空无法比拟的。
严奕早在院外布了车撵,我一路跟着严奕出去,坐上同一辆车撵,马车摇摇晃晃开始走动。
车厢内的气氛压抑逼人,严奕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被这目光看的有些心虚,转过身去轻轻撩起身后的轿帘往外看。
此时已经行到了大凌正街之上,不过小半年未出来,大凌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复当日繁荣,甚至见不到初来大凌时人人脸上那种淳朴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愁容。
街道上枯叶纷飞,更平添了一种荒凉之感,战乱之年,最苦的永远是百姓。
走了半晌,我才发现车撵行走的方向竟是往后山去的,我不禁疑惑,这时去后山做什么?宸军如今虎视眈眈盯着大凌,他怎么还敢只带这一小队亲兵便敢独自前往后山。
我忍不住转过头去,想要问他,才见他正眯着眼睛假寐。
他依旧容貌昳丽,是令人着迷的男子,尽管此时坐着一动不动,却仍然让人心旌动荡。
“大凌城我还是能够管得了的。”他忽然说了这一句。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我心中的疑问,从来我在他面前是半点心事也藏不住的,他总有办法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担忧些什么,从前认清了这一点,我在他面前也从不隐瞒。
可是如今到底与从前不一样了,便是想什么也不愿宣之于口,纵然他猜到了也不足为奇。
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半日,车撵外有人高声报,“将军,到了。”
严奕睁开眼睛,率先下了马车,然后回身打起轿帘,向我伸出手掌,“倾颜,下来。”
他看着我的目光中含有隐隐的雀跃,刹那,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