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我立在陵川城外,城门在身后轰然关上,发出极大的碰撞声,独独将我一人关了出来,一片寂凉。
我楞楞看着前方的君墨宸,一时之间竟然脑中空白一片,说不了一句话,亦挪动不了一步。
“公雅。”君墨宸远远的唤我,翻身下马便要过来,却被身旁的一众将士阻挡。
我身子动了动,抬头看身后的城墙,那里站着的赫然是严奕。
我看不清楚他面上是怎样的神情,只看到他墨色的衣角在风中翻飞,那面颊却是低也不肯低一下的。
我垂下头暗笑一声,如今他已成功接手江东,得万千百姓拥戴,这些都是他东山再起的倚靠,可是我呢?也就是他用罢的弃子而已。
“公雅,过来。”君墨宸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的颤抖。
我愣了愣,W@收回目光麻木地迈开步伐,却是才走出几步,脚下的地面上便横空出来一支箭矢。
箭矢来自背后的城墙之上,直直地钉在我面前的地上,因为大力还在兀自摇晃着。
君墨宸的侍卫随从见状已经齐刷刷举起弓箭对准了城墙上的严奕。
我硬生生顿住,转头看过去。
果然,他手中的长弓还未来得及放下,面对着对面数支弓箭,却一动不动,面色只是沉郁。
君墨宸的声音里已经满是不悦,“怎么?江东一到手,便想要反悔了?”
我亦搞不懂严奕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如今这凭空而来的一支箭矢到底是怎样的意思,令我琢磨不透。
这时严奕一派气定神闲道,“一时错手,宸帝莫怪。”
一时错手?谁会信?众人只会当他是一再挑衅宸帝,藐视君威。
我转目看去,果然君墨宸的面色已经是极力忍耐的了,而严奕却还仿若不知一般,朗声道,“祝宓妃与皇上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手指不由自主的捏紧,顿时手心里便是一阵刺痛,我这才发现手心里的匕首不知何时月兑了鞘,此刻已经嵌进了皮肉里去,将手掌划开一道伤口,我却感觉不到疼,楞楞的麻木的立着。
是啊,从今后我便只会是宣统宸帝的宓妃了,不,宓妃已经因救宸帝而死,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
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不过是虚妄的企盼罢了。
君墨宸也朗声回道,“朕与公雅自当如此,也望你好自为之,若要再生事端,必不会如今日一般容易了。”
严奕负手而立,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并未听见。
君墨宸却不理会他,也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径直朝我走过来,尽管方才那样的剑拔弩张,委屈难过,此刻面上却还是流泻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来。
我将他周围人的表情都看在眼中——具是担心忧虑不堪,在他们的眼中,我也不过是媚主的祸水。
想来君墨宸如今用江东二十四城来换一个我的举动已经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了罢,更何况方才那样一触即发的境况,他身为天下之主,莫说他们,便是我也觉得他行事太过鲁莽。
我还没走几步他已经大步来到我身边,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用力将我拉进他的怀里深深拥抱,双臂坚定有力将我环在其中,越收越紧,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他带着一种诚惶诚恐的小心,生怕一松手我便不在了,我鼻子微微一酸,他这样待我,倒让我不知是福是孽了。
我贪恋这时美好,愿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直到离陌在身后轻咳一声,我才猛然想起身边还有那样多的人何况……背后的那道目光也从没有消失过,直烫的人后背发疼。
他这才轻轻松开我,指月复轻轻抚上我的面庞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我才惊觉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了,我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擦,满手冰凉,君墨宸按住,目光认真起来,“公雅,以后我们就再也不必分开了,有我在,谁也不能夺了你去。”
说这话时他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城墙上的严奕,眸光骤然冰冷下来。
我却不敢回头,明明是他对不起我,此刻却倒像是我欠了他的。
“正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朕心甚慰,还要多亏了严奕将军。”这话明明是对严奕说的,君墨宸却从始至终只看着我。
我心中一惊。
只因还君明珠双泪垂的下一句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已并非清洁之身,难道君墨宸……我忐忑地偷觑他一眼,见他并无异色,才心内稍安。
他又解上的斗篷,给我披在身上,斗篷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有淡淡的龙涎香的气味,忽然恍若梦境。
这一年中,磕绊坎坷,这样的情景在梦中出现过许多回,如今他真实地站在了我面前,我竟有些不敢相信。
“公雅,我们这便回去。”他说着过来执起我的手,手掌相触,手心里顿时一阵刺痛,我忆起手中的匕首来,只是此时再想缩回去已然晚了。
满满一手心的血红暴露在君墨宸面前,此刻还有血兀自往下滴落着,君墨宸惊住,半晌却又若无其事地将我手中的匕首拿过去,又紧握了我的手带我坐上马车。
那道目光仿佛胶着在后背上挥之不去,直到进了马车将他隔除在外才好些。
一进马车君墨宸便用车上专为他准备的药物细细为我敷伤口,然后才抬头看我,“公雅可饿了吗?想吃些什么?”
我定定的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他不顾群臣反对用江东二十四城只换了一个已是残花败柳的我,相遇之期,他不问前事,不问我为何满手血液,不问我想要做什么,只温情款款地问我可否饿了。
仿佛我只是出了趟远门,并未与他分离,中间的那些风雨坎坷也只是一场梦,这样的温柔令我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隐忍了许久的情绪顷刻间崩塌,我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却只从嗓中唤了一声“临渊……”便再说不出旁的话了。
千言万语都哽在喉中,无语凝噎。
君墨宸亦紧紧地环抱住我,耳边寂静无声,只有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的响在耳畔。
安心,温暖。
什么家国大业,什么黎民百姓,天地覆灭干我何事,此刻我只想埋首他怀中,做一个被呵护的女子。
至于……那件对不起君墨宸的事……
只盼他能知道的久一点,再久一点,让我多一些温暖。
他的嗓中也是微微的哽咽,却仍是强笑道,“你怎么瘦成这样?我抱着的竟是一把骨头,无端硌得慌,回去了我可要把你瘦下去的都补回来。”
我忍不住破涕为笑,嗔道,“你可不是嫌弃了,既如此我就下车去,也省的皇上难受。”
虽这样说着,我却是一动不动的,君墨宸抱着我的手倒是紧了几分嘴里喃喃道,“公雅,你可知道我有多开心吗?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连续几日他都是极为耐心的照料我,梦中总是不安,常常惊醒且浅眠,可是不论何时醒来,他都在身边,手指被他轻轻握在手中,每每这时,我才渐渐相信,我终于不用在颠沛流离。
过去一年的日子仿若一场梦一样的过去了。
这一次回京的道路断断续续走了月余,到达京都时正落了雪,雪花纷纷扬扬撕棉扯絮的下着,将这一片辽阔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白皑皑之中。
街道边的景色渐渐清晰起来,虽然天寒地冻,但是街上仍旧行人熙攘,一派热闹景象。
我想起来曾经从京都接秦巧儿回安阳去见她的亡夫时,京都是怎样的萧索,如今不过短短半年,君墨宸便将天下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甚至更胜从前。
他的手指轻轻环在腰间,在耳畔喃喃道,“那日我从京都一路追你到安阳,你竟然连头都不回一下,可见真是心狠。”
我轻笑起来,当日那样倔强的远去一是因为近乡情怯,二是,我以为他明知道我还活着却装作不知,故而生气不愿回头,不曾想他竟记了这样久。
不等我回话,他又继续道,“公雅,除非死别,我们以后绝不生离,是你答应过我,终身所约,永结为好,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一命换一命的事再不能发生了。”
一命换一命,自然指的是我用心头血为他“解毒”一事了,这原是严奕的计策,本不关他的事,如今他这样说倒令我不好意思了,却又不能让他知道事情原委,只好轻笑一声闭口不言。
我在他面前再不能如从前一般坦诚相待了,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能一一告知,却又贪恋在他身边的温暖,我只好自私地装作全然不知待在他身边。
不多会便听到离陌在外道,“皇上,马上要进宫了。”
进宫。
兜兜转转之间,我还是绕回了原地,还是逃不开这座金色的牢笼,察觉到我身体的紧绷,君墨宸默默地将我的手指包在掌心里,无声地握了握。
车轮辘辘,一路驶进宫城里去,不断有参拜行礼的声音传过来,“皇上万岁万万岁。”
我侧头看向身侧的君墨宸,却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目光里去,此刻他的目中只有我一个,那样的坚定不移,心中不禁一暖。
若是这座皇城里有你,也许没有那么冰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