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踌躇半晌却不说话,只缓缓将右臂的袖子拉起,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来。
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她。
如兰的手指轻轻的停在手臂某处,艰难道,“这里原有一颗守宫砂。”
守宫砂?!
我愣了愣,忙忙地再低头看她的手臂,却是白皙光洁哪里有半点印记。
心里凉凉地发起寒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离陌?”
如兰定定的看着我,却不说话目中疼痛蔓延开来,我顿时微微打起颤来,牙齿磕碰,“不是离陌?”
如兰目中毫无预兆地跌落下眼泪来,旋即才重重地垂下头去。
我顿时又急又气,“你糊涂啊,那人是谁,为何不早告诉我。”
如兰将袖子放下,抬手擦去满脸的泪,道,“并非是我要瞒着姐姐,而是实在……难以启齿。”
房中本来便有地炕,却又拢了两个炭盆,炭烧的暖烘烘的在炭盆中劈啪作响,忽然便觉得身上热起来,额角逐渐渗出细密的汗液。
心像被人狠狠地攥在手掌里,揉搓,撕扯,额上的汗珠越聚越多越聚越多,直到最后不堪重负“啪”地滴落在握着如兰的手背上。
如兰的话音一落,我才长长的出了口气,仿佛刚刚通过了一条黑暗的甬道,忽然重见天日一般。
事情发生在君墨宸要将我封妃而群臣反对之时,当时我听得还是贵妃的沈笑微说朝中大臣跪于勤政殿门外不起竟是要联名反对,便不顾宫中禁令,急急过去查看。
当时如兰行走中岔了气,我便先行过去,事情平息之后回去才发现不见了如兰。
后来如兰的反应我心中也曾浮起过怀疑,只是当时是多事之秋,如兰缄口不言,在我面前也并无反常,是以便暂时搁下了,后来我被严奕设计运出了京都,时隔这许久,却不曾想竟如此严重。
如兰依旧嘤嘤哭泣着,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指,问道,“可还有旁人知道吗?”。
如兰轻轻摇头,“我哪里还有脸去四处扬说。”
我严肃道,“你可确定与你发生肌肤之亲的一定是离陌?”
如兰闻言猛的抬头看我,言语骤然激烈,“怎么姐姐如今是要维护他吗?且不说我与姐姐数十年的情分,便是如兰再怎样下贱也不会这样编排自己的清白。”
“我哪里有不相信你,只是你自己也说了,事关你的清白,我自然不能不谨慎,离陌行走御前心思缜密,他既然说了那样的话必不是空穴来风,我总要查清楚了方不负你清白。”
听得我如此说,如兰的肩膀颓然垮下来,满脸歉疚,“姐姐,我……”
我重又将她的手握住道,“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我又怎能害你呢?”
如兰含泪点头,半晌才道,“当日被人打晕之前,我看到的真真切切便是离陌,后来醒来就发现自己……这一年他并没有否认之词,反而对我处处照顾,可就在不久前他忽然说……毁我清白的另有其人,并非是他……”
如兰掩面而泣,再说不下去一句。
既然离陌会如此说,那他一定是查清楚了,否则也不会如此肯定的告诉如兰,我追问道,“那你可曾听他说了什么?”
如兰用力摇头,喃喃道,“我不听,我不要听……”
如兰一向开朗活泼,见着她如今这样当真是如用刀子剜我的心一般,难受极了。
我紧紧地揽住她,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心,不管如何,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低声道,“姑娘,宜妃娘娘来访。”
我愣了愣,如兰在旁哽着嗓子道,“是颐骆长公主。”
我这才想起来,可不嘛,如今她已经是君墨宸亲封的宜妃,一宫之主。
如兰小心翼翼地问我,“姐姐见吗?”。
为何不见?难道我还要躲着她不成,我又未曾对不起她。
看着如兰一双红肿的泪眼还未消下去,此刻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知道她是担心我难过,我轻笑道,“这个样子怎么见?没的叫人笑话。”
我扬声对门外的人道,“先将娘娘请到正殿,我即刻就去。”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去了,我才对如兰道,“快些下去重新匀脸上妆,这个样子如何见人。”
“姐姐。”如兰担忧的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安抚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只道,“快去罢。”
如兰无法,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净脸,上妆,直到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才出门去见颐骆。
说不清道不明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五味杂陈,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与自己的皇姐共侍一夫,也没想到我竟然还会回到这座宫城,一会子见了她我又当如何?
旋即自嘲地笑起来,凭我是谁,我又能如何呢?如今她是宜妃而我不过是一个被君墨宸从宫外带回来的女子,如何与她叫板?
且看她一会子作何解释,若是一五一十照实告知,那便还是将我这个妹妹放在眼里,若是她不复从前一味吃味强压,那也遑论什么姐妹情分了。
脑中混混沌沌,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已经到了。
颐骆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半点变化,穿着素绒绣花袄,下罩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因天气寒冷外面披了个镜花绫披帛,手中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当真是盈盈俏丽。
我垂下眼去,想来君墨宸极宠爱她,连镜花绫这样一匹何止万金之数的料子都赏得。
我俯去行礼,“参见宜妃娘娘,娘娘万福……”
礼才行到一半便被她搀住,“快快起来,我们姐妹何须论此虚礼。”
我垂手敛目,依旧俯去,“娘娘高看臣女,臣女却不敢越了规矩,与娘娘妄论姐妹。”
庄宜的手顿在半空,半晌却听到她道,“你们都下去罢,无召不得进来。”
殿中的侍女内监齐应了是,退出殿内。
等他们退下去了,殿中安安静静的,也就只有我们二人了。
庄宜信步踱回上首坐下,道,“地上凉,你起来罢。”
我谢恩,站起身来,却仍旧不言语。
庄宜轻轻的转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轻声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打算瞒你,就是在你与皇上闹僵那次,除夕夜宴你喝醉了,他将你送回我的槿兰苑,我与他就是那时开始的。”
我轻笑一声,除夕夜宴。
我记得那日我担心她独自留在宫中寂寞,还特特向皇后告假要陪她,原来竟是我的错了,我本不该去,也不该喝醉,更不该与君墨宸生气宿在槿兰苑,果然有因必有果。
庄宜却不管我,自顾自说下去,“后来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肚子越来越大,眼瞧着便瞒不住了,那次春猎,原本便是想要告知与你,从一开始我便没打算瞒你,只是……”
只是没想到衡王造反,君墨宸受伤,我还傻乎乎的要用心头血来救他,最后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若是没有后来的事,君墨宸也是要告诉我,也是要将她纳为妃,留下她的孩子的罢,我倒是该感谢严奕将我劫出了宫,让我不必面对这些腌臜之事。
我抬头看着面前的庄宜,竟一时觉得陌生无比,“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庄宜还是先前的神情,眼珠子都不挪动一下,“后来我遭到了报应,你离开的一年多里,君墨宸一次都没有召见过我,甚至连我临盆都未曾过问一句。”
她猛的抬起头来看我,我才发现她已经是满脸的泪水了,“倾颜你知道在宫中若是一个女人没有恩宠有多艰难吗?我险些便是连孩子也保不住了。若不是太后下了懿旨,只怕皇上连公主都不会册封。”
我愣愣地站着,殿中虽极暖,此刻身上却没有一丝热气,有一股寒浸浸的凉气直往骨子里钻,我忍不住便打了个冷战。
“不管妹妹是否相信,我对皇上并没有男女私情,如此这般也实属无奈之举。”
我心中一惊,抬眼看她,难道她还是存着复国之心?庄宜与我不同,她是大凌王朝的嫡长女,身份贵重,自然也更为上心,若是她当真是为了这个,虽然我不甚赞同,却也不能指责。
我艰难道,“那君墨宸?”
庄宜轻笑一声,“他心里是有你的,他只以为我是你,耳鬓厮磨之际都唤着你的名字,到底是我对不起你,打也好骂也罢,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我没来由的轻轻松了口气。
见她面目诚挚,并不像扯谎,一时想问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兹事体大,宫中又是个四面透风的所在,还是不问为好。
念及此,虽然心中还是存着芥蒂,可是到底不如先前进来那般了,我面色缓和了几分,侧身往一旁的椅上坐了。
庄宜见此,脸上晕出一层开心的笑意来。
我看着她身上的镜花绫披帛,微微皱眉道,“殿中热,你穿这样厚,一会子出去仔细冷风扑了热身子。”
庄宜的手紧抱着手炉道,“如今畏寒怕冷的,都是月子里带出来的毛病,一会子出去了自有更厚实的衣裳呢。”
我愣了愣,终究还是道,“那孩子呢?说起来我也做姨娘了。”
庄宜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又故作轻松道,“孩子打出生就在太后宫中教养,也是她的福分,能得太后垂怜亲自赐名册封。”
原来辞颜的名字竟是太后赐的,倒是我误会了君墨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