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宜住的流霜宫,虽说在宫城中位置算得上极好的,可但凡在皇城里待久了都知道,这里距椒元殿寿安宫是近,但若说起与麟趾宫,那可真真是远,这意味着什么,人人都心照不宣。
想来虽及妃位拥有上上荣宠,也算有女傍身,可她真的快乐吗?不见得吧。
来到流霜宫才真算见了,里里外外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也不为过,宫人个个肃立谨慎,便知都是**有素的。
巧荷走上前去对宫门处的小太监道,“灵犀宫倾颜姑娘来给宜主子请安,烦请公公通报一声。”
那小太监冲我看了一眼,躬了躬身道,“奴才这便去,姑娘稍后。”
那小太监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身后跟着的赫然是品儿,当初品儿和筠姒还都是从我身边出去的,此刻一见便顿生亲切,品儿冲我蹲了蹲身道,“姑娘请进吧,娘娘等着呢。”
跟着品儿进去了,才发现偌大个流霜宫竟是安安静静的,连风吹动树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虽然来往宫人不少,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冷冰冰的。
品儿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姑娘别恼我们主子,娘娘也是不易。”
我紧抿着嘴唇不说话,若说不易,哪个人又容易了?这座宫城里,个人有个人的不得已,的哪一个人不是在煎熬?可是想起寿安宫中的孩子,心里某一处柔软起来,她还那样小,宫中的那些尔虞我诈都不该与她牵扯上关系。
殿中极暖,品儿才为我打起门帘,一阵夹杂着浓烈药味的热风便扑面而来,只呛得人心里都发起苦来。
我皱了皱眉问品儿,“这殿中怎么这么重的药味?姐姐身子有恙吗?”。
品儿道,“娘娘自从诞下公主身子便不曾好过,前些日子娘娘听说姑娘回来,巴巴地过去见您,娘娘身子本未大好赶巧遇上雪,又受了风寒从姑娘那里回来便病倒了,这么些日子总不见好。”
可是我记得庄宜从前的身子很好,身为凌宫的嫡长女身份自是贵重,绫罗绸缎山珍海味里长起来的女儿虽说娇贵却不娇弱,连嬷嬷都说好生养,如今怎么弱成了这样?一场风寒便能病倒。
抬步迈进,映入眼帘的每样东西都是精致的,小到茶杯椅凳大到家具物什件件都是极美的,想起那日庄宜去见我时,身上的镜花绫披帛,一匹不下万金之数的料子竟用来做披帛。
我心中不解,若说君墨宸是冷落了庄宜,可这流霜宫从进门起便令人觉得是倍沐皇恩的,换做宫中任何一个女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心中升起酸意来,他既这样宠着庄宜,又作何要来招惹我?
品儿径直将我引至寝宫,一进去药味便更加浓重起来,直呛得人皱起眉头,这才发现殿中竟然支着一个锅子正煎着药,热气扑扑地涌出来伴随着苦涩的味道弥漫在殿中。
庄宜则斜斜地倚在榻上,用帕子掩着嘴不断地咳嗽着,那面色苍白如纸,正难受的紧。
环视殿中却没有一个伺候的人,她都这样了却还把身边亲近的品儿派出来迎我。
此刻见到我进来,忙不迭地想和我说话奈何咳嗽的不行,只断断续续道,“叫妹妹见笑了。”
我忙上前去倒了一杯热茶端过去让她喝下,见她好些了才道,“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病成这样怎么也不请太医来瞧呢?还自己在殿中煎药,身边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怎么行?话说从进来,我怎么没瞧见筠姒呢?”
庄宜强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身子好着呢,将养几日就没事了。”
“姐姐打量我是傻子吗?都病成这样了还好什么?”眼中的泪已经忍了许久,我从不知,外表那样光鲜亮丽受尽恩宠的她其实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庄宜笑道,“原就不该让你进来,早知道你要这样小题大做的,你瞧我这里还短什么?药都煮着呢,没什么大碍的。”
一旁看着药的品儿闻言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这样的境遇背后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呢?
握住庄宜冰冷的手,我再忍不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姐姐,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怎样误会了你?”
庄宜的神色先是惊讶后来便慢慢地转为了愤怒,转目看向一旁的品儿,厉声道,“你是不是在姑娘面前混说了什么?真是太放纵你。”
品儿也不惧,在我面前嚯地跪下来,“娘娘既不肯说,那就由奴婢来说好了。”
庄宜登时,“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如今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
品儿便冲着庄宜叩了个头道,“娘娘恕罪,娘娘吃了多少苦奴婢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再不愿看着娘娘还要被倾颜姑娘误会,娘娘与姑娘对奴婢恩重如山,若是奴婢一番话能换得姑娘与娘娘重归旧好,便是死了也值了。”
庄宜气的脸色铁青,满眼的恨铁不成钢,我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道,“姐姐若真是心疼我,便不该瞒我。”
庄宜愣了愣,终究也不再阻拦了。
品儿说之前先向我行了个大礼道,“若是奴婢言语中有什么不妥,还请姑娘莫要与奴婢一般见识。”
我道,“你说便是。”
她这才道,“姑娘一直以为是娘娘霸抢了皇上的恩宠却不知娘娘的苦,娘娘临盆之日何等凶险,身边却没有一个可靠的太医,皇上不露面,娘娘有没有位分宫中皆是拜高踩低的人,当日即使出了人命也无人问津的,方才姑娘问奴婢筠姒哪里去了,她……”
品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庄宜在侧亦是满眼含泪地别过头去,我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仍旧期待着她说出不一样的话来。
“娘娘当时大出血,险些母子都留不住了,是筠姒冒死闯了麟趾宫为娘娘求来的太医才保得母子平安,而她却被禁军斩于乱刀之下,我却连为她收尸都不能。”
我震惊地睁大了双眼,原来这其中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庄宜一丁半点都未告诉过我。
品儿继续道,“就算如此,皇上还是狠心未出现,甚至不给娘娘名分不为公主正名,姑娘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宫中的女子若是有了身孕没有名分,连同月复中孩子都是要被杖杀的。前次听如兰说起是太后下了懿旨,抬了庄宜为妃,给公主赐了封号这才算完。
品儿道,“娘娘虽强自留住了一条命,可是却再没见过公主一面,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哪有不疼的道理,这也罢了,娘娘的身子作践坏了,却还有那起子人往娘娘药里放脏东西如今连吃药都是小心翼翼不得不自己动手,表面上瞧着娘娘是荣宠非常,皇上什么好东西都送来,却单单不来见娘娘,这不是硬将娘娘往风口浪尖上推吗?”。
庄宜忽然厉声道,“住口,越说越没规矩了,皇上也是能随便编排的?”
品儿急道,“事实如此。”
庄宜垂眸冷静道,“皇上垂怜,自当感恩戴德。”
“娘娘……”品儿还欲说什么,庄宜却已经摆摆手道,“你出去罢,本宫想与妹妹说些体己话。”
品儿心有不甘,却还是行礼告了退下,才却行退出。
殿中静悄悄的,只有苦涩的药味在鼻尖蔓延,瞬间便苦到了心里去,当初,我以为是庄宜与君墨宸苟合,背叛了我,可如今我才知,那个最自私的人却是我。
庄宜握住了我的手道,“你莫要信品儿混说,见他对你这样好,我也尽可安心了,这份荣宠是偷来的,终究不光明,何况若不是当时你与严奕攻下安阳,威胁到了京都,太后也绝不会下那道懿旨,说起来你还救了我呢。”
她这样说,更加令我无地自容,这算哪门子的救,不过是自打脸罢了。
心中却是奇怪,她这样的艰难,痛苦,当初为何还要有了君墨宸的孩子?她明明知道前路艰难却还是一步步走来,难道这其中当真没有对君墨宸的一点点私心吗?
我欲问出口,却是几次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生生吞回。
庄宜竟然早看出了我的心思道,“我有苦衷不能对你言明,只一样,你要信我,他是世间的好儿郎,姐姐希望你幸福的心从未变过。”
闻言,我忍不住嚎啕大哭,我气她恼她恨她中伤她疏远她,直到此时才发现我错的有多么离谱,我伤害的是这天下对我最好的人。
庄宜的手在我背上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柔声道,“你比我命好,有这样出色的男子将你放在心尖儿上还有什么不足的呢?你呀也莫怨他怎么这么久都没给你名分,他这是保护你呢。
我知道倾颜心中也有他,那便好好地与他在一起,旁的事都不用你管有姐姐在呢。”
我自然知道她说的旁的事是什么,可是她已经受了这样多的苦,我不能再如此自私,只顾着自己风花雪月,却不管姐姐的死活。
庄宜担忧道,“可这样一来,你们便势必会反目成仇,那时又该如何?”
我楞楞地看着房中扑扑冒出热气的药罐子,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当真走到了那一步,也是我与他无缘。”
庄宜轻轻地叹了口气。
却忽听得门外品儿的声音响起,“奴婢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