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宜与我对视一眼苦笑道,“若不是沾了妹妹的光,皇上可是怎么也不愿踏进流霜宫半步的。”
这一句话直听得我心里发苦,她是我大凌的嫡公主,如今却被冷落在这流霜宫中。
庄宜强撑着下来见礼,我忙过去扶她,这一会子的功夫君墨宸已经进来,我与庄宜一同跪下去道,“恭迎皇上金安。”
君墨宸快走几步上前来,却是先向我伸出了手道,“你身子才好,快起来罢。”
我看一眼庄宜,踌躇道,“皇上,宜妃娘娘……”
如今我无名无分的,在高位的庄宜前面起身总归是不合礼数的,可是君墨宸却不管那么多,直接将我拉了起来,才对庄宜道,“你起来罢。”
“多谢皇上。”庄宜身子沉重,起的艰难,我忙上去搀扶了她一把才起来。
待庄宜站定便又被君墨宸扯了回去,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庄宜一眼只对我道“你出来许久了,这便回去吧。”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庄宜,虽她方才说对君墨宸并无情义,可是她到底诞下了君墨宸的骨肉,怎么能一点不介意呢?何况庄宜一向骄傲,如今处于这样的境地,只怕她心里的苦是谁也体会不到的。
可是庄宜低垂着头面色沉静,目光清澈,听得君墨宸如此说,便笑道,“妹妹确实出来久了,皇上厚爱妹妹,既来接妹妹回去,臣妾也不好挽留了。”
君墨宸觑她一眼,口气不悦道,“既是身子不好,就好好养病,莫要在作什么幺蛾子。”
我面上不快,庄宜已经这样了,何况他是我的姐姐,君墨宸怎么好当着我的面如此严厉地斥责于她呢?
不可思议的是庄宜竟然全无反驳之意,垂头道,“臣妾谨遵圣意,断断不敢有违。”
庄宜从前是嫡公主,身份贵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亦不为过,何曾这样委屈过?
我一时为她不平,在君墨宸身前跪下来,“启禀皇上,宜妃娘娘缠绵病榻许久总不见好,还望皇上请太医来为娘娘医治。”
君墨宸无奈地看我一眼,转向庄宜之时却又是满目冰冷道,“宜妃是一宫之主,又身居妃位,她要叫人医治,太医院哪个太医敢不来?”
我正欲辩驳,庄宜却抢着道,“多谢皇上与妹妹关怀,臣妾身子并无大碍。”
“喏,你尽可放心了罢?宜妃都说自己无大碍了,现在可能回去了吗?”。君墨宸转向我询问。
庄宜冲我轻轻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我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不再言语,由得君墨宸将我从地上拉起。
庄宜便又吃力地扶着床栏跪下去,“臣妾恭送皇上。”
我侧了侧头,不忍再看。
我虽心疼庄宜,却又知道这些都并非君墨宸的错,他又何尝不是与我一样难过?
一出殿门,顿时有铺天盖地的冷气袭来,先前房中暖和才出了一身的汗,此时被冷风一吹登时便消了大半,我缩了缩脖子旁边的君墨宸便立即察觉到了,随手一展大氅便将我包裹其中,身边随侍的宫人瞬时都垂下了头。
我回过头去看他,可巧与他对个正着,他冲我和煦一笑,眼中像铺了一层碎金子,璀璨耀眼。
虽对他这样的举动早已就习以为常,可到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免难堪,与他说他又必定不会听,便也微微地垂下了头去,一声不言语。
君墨宸看眼四周围的侍从,轻笑一声,手上却更紧地将我往里揽了揽。
君墨宸的胸膛厚实温暖,独属于男子的气息萦绕周身,我愈加红了脸不敢抬头。
君墨宸揽着我往宫外走去,边走边道,“怎么穿的这样薄,你身边伺候的人也太不尽心。”
巧荷在旁听见,忙的跪下来道,“奴婢死罪,没有照顾姑娘周全,望皇上责罚。”
我下意识地往身上看,明明已经极厚的了,不过方才殿中暖热出了一身汗,这会子乍然出来才有些冷,他若当真计较起来,巧荷如何扛得住他的天子之怒。
却又不好贸然申辩,期期艾艾地抬头瞧他一眼,这幅样子落在他眼中,他掌不住轻笑起来,“罢了罢了,知道你护短,若是发落了她,只怕我好心为你,你也是要怨我的。”
我窘了窘,怎么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他是半点避忌都没有了呢,只好朝他蹲了蹲身道,“奴婢不敢。”
君墨宸抬手将我拉起,对还跪在身后的巧荷道,“你们姑娘护着你,你也该尽力回报。”
巧荷深深肃下去,“奴婢必定好生伺候姑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君墨宸这才满意了。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宫门口,早有辇轿在外等着了,见君墨宸脚步不停地过去,我心下有些踌躇,与帝王同乘一车,传出去到底不好,可若是拒绝,却也觉得扭捏了,前几日与君墨宸一同上阙楼之事早已是人尽皆知了,如今再来避讳,也显得拿乔。
思虑再三,索性大大方方地随他一同上了车。
车中只有我们二人,我小心翼翼觑他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心中稍定,这才开口道,“你不是在勤政殿处理公务吗?怎么好端端的过来这里了?”
君墨宸闻言,斜着眼睛看我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我心中不解,怎么这幅神情呢?是哪里又招惹了他吗?我惶恐的猜疑着,他半晌才慢悠悠道,“我倒要问问你,怎么一从寿安宫回来就来了这里?”
这话竟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他发现了我决心与庄宜复国之事?
我心中一紧,抬头看他,才发现他转动着手上的玉色扳指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并未朝我这里看过来。
他眼皮子耷拉着,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底投下一小块阴翳,我不由感叹,上天真是厚待君墨宸,给了他那样好的一副面貌。
作为大宸的帝王,日日周旋于前朝后宫,君墨宸的心思深不可测,更是喜怒从不行于色,此刻他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心中所想。
心中擂鼓似的,早已惶惶然不知所以,但是兹事体大,若是他并未这个想法而我贸然承认,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是以犹疑着半是试探半是真实地岔开了话题道,“前几日在太后宫中见着了辞颜,那真是晶莹剔透的一个孩子,我喜欢的紧,去瞧庄宜也不过是推己及人,我的孩子未能来这世间看上一眼,庄宜的孩子也不能承欢膝下,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君墨宸突的睁开了眼睛,道,“好端端的,竟会给自己找不自在,你与她是哪门子的同病相怜?你若是喜欢那个孩子,那便从太后宫中接来自己身边养着,也算聊以安慰,省的整日里胡思乱想。”
我正想再为庄宜讨个恩典,将辞颜送回她身边,也好让她们母女团圆,同享天伦。
君墨宸却忽然凑近了我,手指轻轻地覆在我脸上,叹了口气道,“真不知该说你是善良还是傻,她那个人心思诡谲,为人不正,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还巴巴地要给她将孩子讨回去。”
他是七窍玲珑心,我还未出口的话语他竟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庄宜好歹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怎么他竟如此恶言相向,我扯扯他的袖角,“庄宜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是我想要让她们母女团聚的,与她无关。”
“不是那样的人?”君墨宸嗤笑一声,“那为何瞒着你爬上我的龙床?她明明知道你是我的妃,她这样不顾你,你还要为她讨回孩儿。”
提起昔日往事,心中早已无恨,庄宜的不得已无非是为了大凌,她有什么错呢?或者我们三人都有错,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能尽归于一人之身?
可是怎么能告诉君墨宸这些呢?
半晌我极轻极轻地啜泣起来,君墨宸惊了一跳,忙忙地垂下头来看我,神色愧疚道,“对不住,方才话说的重了些。”
天底下能叫他说出“对不住”来的人有几个呢?他是堂堂万乘之尊,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看着他眼中的心疼和愧疚,我心中自是更甚于百倍千倍的。
我为了旁的缘由瞒着他,甚至还要利用他的关心,仗着他对我的宠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讨厌这样不择手段的自己,恨不能一刀刀剐了自己,可是有什么法子。
君墨宸终究还是松了口,“你别哭,你想怎样我都由你便是。”
我更加难过起来,心中没有一丝半点目的达成的喜悦,反而生出悲凉之感来,大片大片的阴霾堆积在胸口,憋闷的难受。
我扑进君墨宸的怀抱,心中悔恨交加,不知如何排解,却还不得不为自己的伤心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已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我好歹也算辞颜的姨娘,能叫她们团聚也尽够了。”
君墨宸当时便瞪圆了眼睛,“谁说我们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有我在,倾颜必定会诞下我们的孩儿。”
瞧着他眼中的灼灼光芒,我不由自主便信了,不管后路如何,这一刻我是相信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