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颓然垮来,呆愣地望着殿中的某一处,庄宜意识到我的垂头丧气,遂也止住了话头,语重心长道,“倾颜,你早就知道从你决定走那条路开始,你与他已然是不可能的了,多想无益,不如干脆抛开了,过几天自在日子。”
是啊,路是我选的,除了走下去别无他法。
我勉强笑道,“我知道的,姐姐放心就是。”
庄宜轻笑着摇头,想来是不信的,是啊,连我都不信的事,别人作何去信?
庄宜身体不适,不能太晚回宫,又再次照来时一般细细地穿着妥了,才将她送出宫门的撵轿上。
送走庄宜,已经是傍晚了,我回到宫中独自倚在大迎枕上愣愣地望着窗户发呆。
选凌国便不能选君墨宸,我是凌国人原本显而易见的答案,到现在却是万分艰难,若是时间往前推到宣统元年,我想我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选择凌国,可是如今世事推移,很多事情早已不如原来那样简单了。
如今君慕容可以暂且抛开不论,他余生怕是也走不出那座罪宫了,可是如兰呢?她那样无辜,明明心中是属意离陌却因着国仇不能袒露心声,还有严奕,我与君墨宸到底又会何去何从?
头脑一阵沉似一阵,太多的东西憋堵在其中,又疼又胀。
“姑娘……姑娘?”耳边传来一阵阵呼唤,我皱了皱眉,便有一只手覆在额上,随即又极快地拿开,“呀,怎么这么烫?姑娘莫不是发烧了吧?”
脑子渐渐清明起来,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殿中已经掌了灯,竟然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又有一双手覆上额头,就听得巧荷道,“我的姑娘哎,您怎么烧成这样了还一声不响的呢?”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巧荷正着急忙慌地吩咐琴歌,“快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瞧瞧,晚了宫门一下钥,这一整晚且有的难受呢”
琴歌领了命忙忙的去了。
身上滚烫似火直烧的口干舌燥,我扯了扯衣领子喃喃道,“拿杯凉茶给我罢,我烫的难受。”
巧荷叫起来,“可使不得,烧成这样去喝凉茶,姑娘是不要自己的身子了吗?”。
说着忙倒了盏热茶来,我也懒怠起身,就着她的手喝了些,却觉得更加热了,整个人像是被火炉烤着,难受的很。
巧荷道,“姑娘想来是受了阴,又因如兰的事吓着了这会子才发作起来。”
一旁的如兰听了,忙的跪下来磕头,“是奴才不好,叫姐姐担心了。”
巧荷不悦道,“这会子知道错了,早在哪干嘛去了?你也不小了,不说叫姑娘省心罢了,竟供得像个小姐样,你还把姑娘放在眼里吗?”。
看着巧荷低声下气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当即有些不受用,可细想想我平日里确实对如兰太不同了些,难怪她们心中不平,便道,
“我自己作下的病,干她什么事儿?地上凉,快起来吧。”
又对巧荷道,“如兰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一向娇纵惯了,你是掌事姑姑,若是她平日里有什么没规矩的地方,你担待些,左右咱们宫门也就这么几个人,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
巧荷忙应了,也不再说什么,各自都散开了。
眼皮子沉重的厉害,直想睡觉,巧荷拿了两床被子来搭在身上,身子一暖登时便要睡过去。
巧荷在旁絮语,“姑娘别忙着睡,一会子太医来了唯恐不便,且等一等。”
我昏昏沉沉的应着,眼皮子却兀自打起了架,开始还能强自撑着到最后却是越来越不支了,好容易听到巧荷雀跃的声音,“来了来了……”
便一下子松懈下来,再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神思迷蒙之中,感觉到被人抱起拥入了一片温暖之中,紧接着就有苦涩的液体灌进口里苦的很,我皱了皱眉头反感的尽数吐出来,烦的却是那苦水竟灌了两三次,直弄得满嘴发苦,我转了个身,将脸埋在一堵坚实之中才又沉沉睡去。
这时却又有一只手来掰我的脸,紧接着就是两瓣温软覆上了嘴唇,那苦涩的液体通过这唇瓣再次进入口中,我下意识地还要吐,却有一只灵巧的舌拦住,不管怎么吐出去总会再绕回来,我不得已只好吞咽下去,却是从舌根一直苦到了心里去。
我挣了挣,用力睁开了眼睛,面前却是一个男子的脸,目若朗星,眉飞入鬓,面色刚毅,自有说不出的风流俊郎,英武霸气,我迷迷糊糊的想,这个男人真是好看,难不成是仙人吗?
神思渐渐清明起来,却是君墨宸的脸,我一个怔忪,才发现自己现在是躺在君墨宸怀里的,旁边伺候的人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喘。再看外面,夜色如墨,想来已经是夜深了。
“皇上你怎么来了?”我动了动,话一出口才发现嗓子沙哑的厉害甚至还隐隐作痛,随即便转了口言简意赅道,“水。”
君墨宸沉默着一伸手,巧荷便立即递了水过来,就着他的手喝完,君墨宸又将手覆在额上仿佛是自言自语道,“还未退下去。”
我昏昏沉沉翻了个身,喃喃道,“我没事儿了,你歇息去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君墨宸似乎是叹了口气,“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我撇撇嘴,爱睡不睡。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会醒着一会睡着,夜里身上烫的难受,我听到君墨宸用凉水浸湿巾栉为我降温,听到他在地上走来走去,听到他守在我身边一整夜,他的呼吸,他刻意放轻的动作,时不时覆在额上的手指。
心里说不出来怎样的感受,想起他不久便要秀女大选,这宫中又要再多许多女人了,只觉得格外难受。
他将我抱在怀里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我紧紧地攥住他胸前的衣裳啜泣出声,眼泪滴落下来,立即便被脸颊上的滚烫烧干,胸腔里难受的抓心挠肝。
君墨宸的大掌在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格外沉默却又令人格外安心。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殿中只有近身侍候的几个人,却是没有一丝声响,房中一片静谧。
我抬了抬头才要起身巧荷便忙扶住了我,“姑娘还发着热呢,再歇会罢。”
我撇嘴,才醒来便又让我歇,哪儿就那么金贵了?
我探头看殿中,“皇上呢?”
这才发现内殿与外殿之间隔了一道屏风,登时有些奇怪,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巧荷就悄声指指屏风压低声音道,“皇上在外殿。”
巧荷话音才落就听得殿外君墨宸的声音,似乎极为愤怒,正骂着什么。
“……都是一帮只拿俸禄不干事的废物,湖广的赈灾物资多早晚就发下去了?这会子怎么还会出现饿殍遍野,灾民涌入京都的事?打量朕是傻子,好糊弄的么??……”
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次低了下去,明显是刻意压抑着,我愣了愣,不相信地问巧荷,“他在这里处理政务?”
巧荷点头,“皇上待姑娘真是极好的,昨夜守了您整整一夜,上完早朝又立即过来了,这会子更是把折子都搬来了。”
我心中格外感动,记得每一次的生病都是他在身侧陪着我,俨然便是倚仗一样的人了。
“醒了?”许是听到了殿中的说话声,君墨宸从屏风处转进来,脸上却全然看不出方才的盛怒。
他踱过来在床畔坐下,帮我掖了掖被角,关切道,“还难受吗?”。
我摇摇头,“已经好多了。”
他的眼睛中布满着红红的血丝,神色疲惫,只是面上却仍旧是如常的样子,我心疼道,“你竟一夜未眠吗?眼睛都熬红了,怎么不去睡会?”
君墨宸连被子将我拥在怀中,“我是男子,不过一夜未睡没什么打紧的,倒是你,病着就不要操心那么多一会叫巧荷煮些粥来,用了再吃药。”
他这谆谆叮咛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朝堂上的杀伐决断?我听着不由好笑。
“还有。”君墨宸忽然转头吩咐旁边的巧荷,“去告诉宜妃,既然病着就在宫里好生将养,别到处晃荡没的过了病气给旁人。”
他应该是将我的生病都归咎到庄宜身上了,我替庄宜委屈,“不关姐姐的事,是我自己没注意,不是姐姐……”
君墨宸却不听下去了,只道,“我外面还有政务处理,你别忙着起,我处理完了政务进来陪你用膳,好不好?”
君墨宸不喜庄宜,我若此时再说下去只怕更会惹得他反感,只好乖顺点头。
君墨宸一出去,巧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姑娘哎,您好端端的说那些做什么?没的要给皇上添堵。”
添堵?可那是我姐姐,我竟连一句话都不能为她说吗?我重新躺下来,面朝里躺着,心里有些委屈。
巧荷在身后轻拍我,“皇上也是为姑娘好,姑娘可别跟皇上怄气,快起来吃粥罢。”
原本嘴里就淡淡的没有一丝味道,粥也极是清淡,不过两三口便推开了,回身过去继续睡。
耳畔隐隐约约地听到君墨宸在外殿说话,声音压的极低,仿若是湖广一带的雪灾迟迟得不到解决云云。
一道屏风相隔,他在外我在内,这不远的距离,却仿似天涯海角,我跋山涉水而来,每每快要触到幸福的边缘便被旁的东西远远推开了去。
临渊,我们怎么就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