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姜府,姜绯将姬府一事连说带比划,慷慨激昂而述。
添油加醋不说,说罢,还叹道,“我这言语苍白,不能将主母之风姿道出一二。”
不同大周多数城郡,忘川中便是尊贵如姬家,亦是众人同厅而饭。
慕叶刚至姜府之时,仅数人,一席足矣。
如今姜谷回来,厅中有数席,人数亦增为几十人。
众人边听边吃,时不时喝彩一番,将姜府这顿晚饭吃的热闹非凡。
姜绯转述完毕,众人转目瞧慕叶,肃然起敬。
慕叶这张老脸担不住这么些赞许,不由一烫,转向身侧苏延,拽着苏延的衣袖,低声道,“骄傲使人退步,骄傲使人得意忘形,骄傲使人忘乎所以。请太傅斧正。”
苏延斜过慕叶,拂袖,淡淡吐了二字,“无聊。”
慕~叶这颗被盛誉几要击垮的心,冷静下来。
笑意浅淡,冲姜绯道,“阿绯,切莫夸张,坐下吃饭。”
在众人眼中,成就了慕叶之谦虚。
慕叶之主母形象又高了几分,又叫人多信服了些。
望着众人喜出望外之面色,慕叶觉着欣慰,她又甚了解忘川乡民。
乡民是淳朴的,可姜家被压抑太久,今日之事势必要当做谈资拿来炫耀。
眼前姜绯便是一例。
待姜绯坐下,慕叶又道,“阿绯,今日之话在府上说过便算,在外头不可多言!”
“为何?!”
姜绯甚为不解,“此等大快人心之事为何不能说?她姬家母女压制我姜家多年,好不容易……”
“如何?如此恶意诋毁姬家,你是要谋篡姬家族长之位么?!”
“我!我没有!”
“那便管好嘴,切勿多言!记住!言多必失!”
慕叶之浅笑已不复,神情庄严凝重,语中暗含警告,叫人不敢轻视。
不光姜绯,众人皆敛方才之散漫放肆,将心中那根弦又绷紧了,规规矩矩吃起饭来。
同姜绯一样,众人皆在想,这主母当真捉模不透,是个难伺候的主。
姬家的事仍是传了出去。
忘川本就小,姬家院门又是常开。
于乡民来说,午后之事可谓一年难见一次,以飞也似的速度传开,成了晚饭桌上的谈笑。
翌日,事情已是忘川皆知,风声更传回了姜府。
还有那爱嚼舌根之人向姜府求证,姜府人念着自家主母的话,如紧箍咒般扎着,皆闭口缄言,问不出个所以然。
慕叶颇满意。
她已然可预料,不出几日,姬家之名渐恶,而姜家的沉默必能赢得一份好评。
慕叶心里甚是开心,连看苏延都觉着甚有胃口。
忍不住叹道,“太傅今日甚美,婉嬷嬷,再给我一个包子。”
景云闭眼,默叹。
跟随公子多年,何人不是礼待公子?
偏偏遇上这么个慕叶,不是出言嘲讽,便是赖皮占好,如今更是过分,竟屡屡出言调戏了!
苏延放了汤匙,忽觉这清粥甚无味,“阿璟既再要,我这份便给你罢。”
望着苏延推来的包子,慕叶也不客气,唤回婉嬷嬷,“婉嬷嬷不必了再取,可不能浪费粮食。”
这早饭,苏延便仅用了半碗清粥,而慕叶,用了两碗粥两个包子。
景云唯有再叹息。
用了早饭,慕叶觉得着实撑,应姜谷之邀,外出共赏忘川之景。
两人皆十分默契,未带随从,连要跟来的姜绯姜辰都被二人拒绝。
出了姜府,慕叶问道,“姜公觉着咱们是往南还是往东啊?”
往东是湖,往南是林,皆是僻静之处。
姜谷向北望去,指道,“往北罢,许久未爬山了,强壮强壮筋骨,主母一道罢。”
望了望那小土山坡,慕叶觉着,高如泰山。
姜谷健步如飞,一下子便爬上了山腰。
慕叶一边气喘吁吁,一边道,“这…这般快……就…就爬上山,这山……这山也不…不高嘛。”
姜谷已寻了一处树荫,清除大石块上杂物,等候慕叶。
慕叶好不容易跟上姜谷,在干净石块坐下,终于得到喘息。
“姜公也坐。”
姜谷笑笑,“主母歇息。”
这一歇,慕叶便不想走了,悠哉道,“姜公瞧,这半山腰景致最好,咱们便在此歇息……啊不,观赏罢。”
“也好。”
姜谷另寻一石,于慕叶左侧不远处,坐下。
二人歇息片刻,各自赏景。
姜谷提了话头,“昨日主母带了阿绯前去姬家。”
“确是如此。”
“为何呢?”
“姜公不妨猜一猜。”
姜谷敛目,转向慕叶,笑道,“主母有意阿绯承姜家主母之位。”
慕叶颔首,并不掩藏,“是。阿绯很好,机敏聪慧,论身份亦合适,将来必能成器。”
姜谷未露感激,未表推辞,只是笑,“如此,阿璟是不愿留在姜家了?”
初见姜谷,慕叶便被唤作“主母”。
这“阿璟”尚是头次。
慕叶笑了笑,“舅舅这般唤我,甚是开怀。可这姜家,我呆不得。”
“为何?以阿璟之能,在忘川必有一番作为,不仅如此,便是你母亲未成之事……”
“母亲?舅舅可知母亲为何离去?”
提及姜萝,姜谷一顿,眸光略略黯淡下去,却转瞬即逝。
姜谷十分镇静,道,“阿萝走自有她的道理。”
慕叶亦十分冷静,道,“母亲的手札,我看了。”
她看到,姜家因母亲之能力压姬家,忘川以姜家马首是瞻,故而,众长老多私心母亲,有意让母亲光复忘川昔日荣耀。
后面的手札,慕叶尚未看完。
可故事她已然猜出了。
母亲必是不愿意,故而离开忘川。
这般随性,倒是与母亲素有之端庄大体有失偏颇。
姜谷面色微僵,只露了一丝苦笑,道,“那么,阿璟与阿萝是一般选择了?”
慕叶摇头,斩钉截铁,“不是。”
眸光一闪,姜谷露出一丝希冀之光,“那么……”
“舅舅,我与母亲必是不同!母亲是逃避,而我……是知此事不可为!”
看着姜谷眼眸中的光芒黯淡,慕叶虽不忍,仍未停止,继续道,“舅舅,我从外头来,外头情况我十分清楚,莫说一个忘川,便是十个忘川,也光复不了忘川昔日荣耀。”
姜谷的苦中多了几分颓,无奈叹道,“若可轻易成事,忘川又何须躲藏百年?阿璟,你若不愿便早些月兑身,这里一切不必再管。”
姜谷之关怀,叫慕叶十分动容。
有那么一瞬间,慕叶想吐露心中之话。
然,慕叶终是理智的,只是笑笑道,“眼下,我如何能月兑身?舅舅且放心,我既来姜家,必然安顿好一切,待阿绯更稳重些,自会离去。”
姜谷忽然笑开,甚是无奈,“等阿绯稳重那日,你可得白发苍苍咯!”
慕叶亦笑,笑声将那些烦闷不快吹散。
夏日初晨的山腰,气候适宜,阳光适宜,湿度适宜,连风都是微微的吹来,带着青草与花的草木香气。
所谓如置画中,不过如此。
慕叶忽想到苏延。
不知往后是否尚有机会,在此番美景中,她弹琴他作画?
“咳咳咳!”
咳嗽声在慕叶耳边响起,唤回慕叶神思。
凝神,转目,慕叶看见胡媚。
胡媚弯腰盯着慕叶,凤目尽是邪魅,戏谑道,“主母所想何人?我立得这般近都不曾瞧见呢。”
慕叶推开胡媚,立了起来,问道,“阿媚如何来了?可是有事?”
“自然是有事。”
“那咱们便回去罢。”
慕叶领先众人一步,一个人在前头快步下山。
方才上山之狼狈,全然不见。
胡媚跟在慕叶后头,悠哉哉喊道,“跑慢些,我还没提苏延呢!”
慕叶总算丢了胡媚,回了姜府。
兴伯在府门口候着,面色些许焦急,道,“主母,云家主母来访。”
兴伯是在担心云九受伤一事。
姬瑶打伤云九虽已传开,到底人是在姜府伤的,月兑不了干系。
慕叶拍了拍兴伯,安抚道,“兴伯放心,不会有事。”
兴伯也不知该不该信这主母,只能应声,“是,有主母在必是安好。”
云家主母正候在正厅。
慕叶去时,云家主母见慕叶出来,便迎上前来,笑盈盈道,“可等到姜主母了。”
“让云主母等候多时了,实在抱歉。”
慕叶又请了云家主母坐,吩咐茶水。
道,“云主母此行是来云公子的罢。云公子虽在卧床,可都是皮外伤,养些时日即可。”
慕叶这番轻描淡写之话,叫兴伯听得甚是心慌。
怎么着云九乃云家独子,在姜府受伤了,慕叶也得表示一番歉意罢?
兴伯提着心静候云家主母回应。
那云主母只是端过茶,淡淡笑过,“阿九有主母照料,我自是放心,此来看上一看便可。”
这番淡然回答,着实叫兴伯听得糊涂。
难不成这云九与云家生了嫌隙?
慕叶起身,请道,“云公子在西院,请主母虽我来。”
云家主母放了茶,却是坐着,报以一笑,似是有口难开。
慕叶看出那份心思,却不答话。
云家会来人,她早已猜到。所来为何,她已料到。
云九昨日下午伤的,若云九昨夜赶来,便是真心关怀这独子之上。
可云主母是今早来的,为得,可不光是云九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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