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她的记忆不会再有恒天和无名。他们给的爱和痛,都会被再次深藏,遗忘,或许永生永世不会再想起。她会重新成为师父希望的落烟——记得他想她留住的,忘掉所有他不希望她回忆的。
深度沉睡,凡生百世!这天地和她再无瓜葛。
……
“呱——呱——呱——”
迷糊中,落烟听到一阵阵吵杂蛙叫声。她把头深埋丝绒棉被里,那蛙叫依然声声入耳。
“女乃女乃的!还让不让活了!”
她大嚷着从床上坐起。一缕晨光透窗而入,有点刺目。她不得不半眯着眼,托着昏沉的脑袋,似乎还在梦里魂游。良久,她双眸微动,左右打量着小屋。红木阁蓝纱帘,粗藤条编制的小桌上,茶水温炖,清香怡神。她飞奔下床,跳窗而出,四目环视。
“落华阁!”
她反复轻念,心知是自己住所,却感觉有点陌生。
“糟糕!”
她突然大叫一声,猛然想起今日要拜见师父。这是她每日必备功课,五百年不曾断过。想到这,她怔怔沉思,真的不曾间断过?心有疑问,却无法解答。只记得师父喜干净,不喜尘埃。她冲回楼阁随手挑件白裙,直奔后阁清池沐浴。那是九天之水倒流入池,池清见底四季恒温,神花润色香气久存。
她如孩童般,兴奋跳入仙池沐浴。九天之水仿若有种神力,可读神心知神意,温沁入骨舒心解忧。她双目微闭,在无法言语的舒适里迷糊睡去……
“你的宿命,就在他一念之间。”
一少妇略带幽怨之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母亲?她想叫,却无法吱声,眼前只是茫茫一片,似雾非雾,不见半个身影。忽然一女童踏雾而出,欢快跑向她,身后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笑声。她未及躲开,只能伸手,欲抱住那女孩,生怕撞坏她。却不料那只是个空影,穿她身体而过。或者,她自己才是个空影?
“落烟——”
师父?她猛然抬头,看到跟随在女孩身后,那白衣翩然面容冷俊的高傲身姿,正是师父无彦。
“师父,神君殿可有好吃的?”女孩回头,笑着问。
“嗯!你会喜欢那里。”
……
梦?又是梦吗?落烟辗转反侧,想苏醒却无法抗拒那股睡意,身沉如铅,似落入无底深池。
“他何时在你手背种下这朵神花?!”眼前的师父突然变得无比严厉,目露寒光。
“师父,疼!”
那女孩哭着仰视师父的脸,小手给抓得紧泛紫,却丝毫不敢挣扎。
“呵呵!也罢!他等不到你长大。”师父松开她,淡然道,“从此以后,你会永留七岁,和师父永生永世留居仙羽山。”
……
“呵呵,无彦,都已过两千年,你这徒弟还不肯长大?”一老者飘然入梦。
“文爷爷!”小女孩满颜欢喜,投入老者怀里。
老者亲切模着她脑袋,笑道:“你不肯修炼,就不能居住九重天,你师父可要永世占我地盘。”
“九重天?”女孩抬头,藏不住好奇之色。
“呵呵,那是神才能居住的地方。”老者转身望向无彦笑言,“此次,你要去多久?”
“到我回来为止。”话毕,无彦神影瞬间消失,无痕迹可寻。
师父消失得如此果断,未曾回头看她一眼。女孩转身冲回楼阁。她似乎感应到女孩悲切的哭声,晃眼间似看到楼顶那弱小的身影,一直瞭望远方。
……
“羽儿,这里是看不到师父的,随文爷爷回去吃饭。”
那女童独坐最高峰,身影丝毫未动,仿若未闻身后老者的话语。
“你可想见师父?”
女童即刻转身,眼里充满希望。
老者飘落她身侧,拥其入怀,轻声道:“你师父是去一个叫做无名之城的地方。你若好好修炼,待有所成,自然可去寻他。”
女童点头,忽然两行清泪滴落衣襟。
……
“无彦老鬼,不是说不会长大?这女娃咋就自己长大了?”老者厨房做食,同时愤愤而语。
“嘻嘻——”一少女修长身影,侧依门栏,笑道,“文爷爷,还是找不到师父的秘方?”
“两千年,无彦那老鬼如何保持你在七岁?他如何做到?!”老者喋喋不休,满脸不服。
少女笑言:“师父留我七岁千年。如今他怕是希望我正常成长。”
“也罢。如个凡人般长大,结婚生子,了却短暂一生。”老者望着她,略带哀声,“老鬼!你回来只能见她轮回之身,可不要怪我。”
少女不再言语,转身离去。未找到师父,她岂能忘世轮回?!
……
“落烟!落烟!”
九天池水凌波涌动,她睁开双眼,蓦然惊醒——自己何时沉入水底?未及细想,纤细之躯已随水花而起,落入师父无彦怀里。那一刻,她又惊又无奈。师父救她无数,却从未如此清醒且丝毫未挂,躺于师父怀抱。
无彦宽袖拂过,遮她玉体。随之一阵幽兰余香入鼻,她沉沉睡去。
此次她并未久睡,醒来时已是绫纱长裙。九天池无彦怀中那幕记忆犹新。她心清楚,当时师父让她昏睡,不过是解一时尴尬,却不曾希望她忘却。
神界之书阁,风景依旧,无彦附身桌案阅读的神影,依然如此迷眼。她在书阁外静静偷望,无法举步。沉入池水时,渐而苏醒地记忆,不曾淡忘。难道是师父,让他们的记忆点点滴滴复苏?过去五百年?或者更为久远的两千多年?而期间,只知有两个很重要的名字,无论她如何挖掘,皆丝毫无果!
“唉,永生不死之躯,捡几件重要的记住即可!”
她自嘲一笑,正欲跃窗入书阁,突然意识到,她和师父不可能再像从前。而他们的从前?恍惚间看到白雾成盘,黑白成棋。一子黑棋定中,师父白子紧跟其下。来来回回,始终不见黑棋来自何方,出自谁之手?
“这茶泡得不温不火,一杯未尽,已思下杯。”
紫杯闻香,笑颜轻揽;思语凝心,望空无影。
曾经最幸福的时刻,是何时?明明在笑,为何泪洒?
“落烟!”忽闻师父轻唤。
透过蓝雾,她看到师父正朝她微笑,耳边继续传来师父轻语:“进来挑些书卷,该是静心多读些神族世史的时候了。”
“哦!”她不敢忤逆,听话跃窗而入,低头步朝书架而去,不敢多看师父一眼。
“我,只是顺路来拿几本书。”说着匆匆从书架挑本,逃似离开书阁。
一切仿若回到从前,神倾殿重新成为她的天下。很多时候,她并不觉得生活不同。后山欺负小生灵是她惯例,而偷藏书房窗外偷窥也是无法更改的恶习。无彦一如从前,深知那是她乐趣之一,不做理会。而她听到的,转个身就会忘记。
万籁俱寂时,她常常无法睡眠,透过窗户可遥望师父寝阁——浮世无忧阁。好些时日,她都看到一白衣女子立于师父门外,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
有一日,她实在忍不住相问。
“她叫若冰,神倾殿的客人。”无彦专注书目,答她时未曾抬头。
“若冰?”
她低声叨念几遍,却毫无印象。看师父如此不上心,她也不再多问,热茶端放书桌,随即请求去后山玩耍。无彦也不多留,随她去。
“我叫若冰!落烟妹妹怕是早忘记我了。”半路意外见到那女子,倒是热情,走到她身前伸手以示友好。
“哦。”她机械伸出手,友好一握,心里却觉得怪异。若冰?不曾记得神倾殿何时冒出这样一个女子。
“按辈分,我该叫你声师姐。”若冰接着道。
“哦。师妹!”
她点头,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平静,被她打破!
“以后还要师姐多多包涵。”若冰冷笑几声,消失在她面前。
她无法过多思虑,只能靠找小生灵打发寂寥时光。那日在后山,她抓到一小青蛇,心里十分甜蜜。这是她第一次在后山发现青蛇,大约一尺来长,皮肤青幽光滑,巨大双目透着朦胧之意,懵懂不谙世事。
“初到天界?”她小心翼翼捧其手心,怜爱道,“诸多事此时不懂,待成形后自会明白。”
她哼着小曲,怀揣小蛇,蹦向神界书阁。
当她把青蛇展示给师父时,无彦只轻言一句:“把它放入笼子,免得不小心伤你。”随之一闪着神光的笼子凌空而生,罩住青蛇。她虽觉它可怜,但师父总是言之有理,心底欣然接受。
那以后小青蛇一直与她作伴。虽未修炼到可言语,不过双眼有神,可简单表达心里喜好。
“叫你青儿,如何?”
那日,她趴于桌面自语。青蛇居然鼓起双眼,拼命摇头。这可让她兴趣大增,跟着说出上百个名字。青蛇皆表示不喜欢。她折腾得累趴在桌面,困倦入睡。青蛇也跟着趴在神笼里,得意打呼。
“嘶——嘶——”
迷糊中她被小青叫醒。望向窗外,已是明月当空晚风迷醉。小青继续“嘶嘶——”嚷着,眼光闪闪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