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尹低着头,水珠从她面颊划过,脖颈修长,墨发生香。
她偏开头,微微笑了笑,唇角有蛊惑人心的笑意,身段袅袅,清傲孑然。
但脸色却可疑地红了。
赫连胤见状,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语的悸动,俯子,吻她的耳垂,“小尹……”
“嗯?”
“后天我要去一趟欧洲,为期大概是十天。”他微闭着眼,细细碎碎吻她,睫毛纤长。
向尹懒懒抬头,眼瞳迷离,“你去做什么?”
她的声音中有一股致命的沙哑。
赫连胤抱紧她,温暖的水流从两人身上淌过,他低柔道:“去谈一宗很重要的并购案,我不在的期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务必让戴慕和任柔跟紧你,不要让韩罗思有机可乘,也不要失去联络。”
向尹没有说话,眉梢安谧。
“嗯?”赫连胤追问了一句,“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
“哥哥,你不觉得我不应该避着么?与其总是那么被动,不如正面迎击,一次解决了它?”
赫连胤的吻忽然停住。
放开了她。
他深深凝望她,面容是那样动魄惊心的美,“你有把握对付她吗?”。
“有。”
“你确定?”
“确定。”
“如果有意外呢?”
“我相信韩洛思没有我聪明,我更相信,她的丈夫不如你优秀,但凡有点触怒她丈夫的事情,对她来说就是十八层地狱的折磨。”
他勾唇,“你已经知道亚佛那个人的行事作风了?”
“我已经问过任柔了。”
“不害怕?”
她轻轻摇头,“人生有些事情总要亲自去面对,害怕是没有用的,所以我们不需要害怕,只需要勇敢。”
“我能相信你?”赫连胤修长的手勾过她的脑袋,第一次嗅到了福祸难辨的危险信息,老实说,他不是太愿意的。
“请相信我。”
她立在水花中,坚定点头。
那天晚上,赫连胤跟向尹缠绵了一夜,天明的时候,他慢慢起身,沉默地望着向尹的睡颜出神。
既然她已经决定了,他这个做丈夫的,就只能去支持她。
赫连胤看了她良久良久,最终,吻了吻她的唇角,裹着睡袍,悄然离去。
向尹醒来的时候,赫连胤已经离开了,她把戴慕叫到跟前,吩咐他近期一定要看好桐桐,不要让陌生人接近他,戴慕点了点头,表情严肃。
那几天一直很平静。
但因为太平静了,向尹反而有一种诡异的直觉,她觉得就是这几天了,韩洛思一定会出现的。
这天傍晚。
天下忽然起了雨。
风势大作。
雨滴急促而狂暴的砸在地面上,雷电交加。
向尹在屋内看书。
一言不发。
任柔在旁边翻阅文件工作,气氛宁和。
忽然有个陌生人来访,这人披着雨衣,说是有要事要见向尹,希望门口的卫叔放他进来。
向尹直觉是战争开始了,目光变冷,“让他进来。”
任柔闻言,起身前去引路。
很快。
任柔就带回了一个年纪约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男人慢慢走进来,对向尹点了点头,“赫连太太。”
他竟然叫她赫连太太,而不是萧小姐,这证明他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
向尹点头,不动声色看他,“这位先生是?”
“我是您亲母身边的助理。”男子的话掷地有声。
向尹一怔,脸上血色全失,站起身,冷漠地说:“你是说?”
“是的,您的亲生母亲,蒋家语女士。”
向尹顿时怒极攻心,“她还没死?”
说完这句话,她又顿了顿,是不该怎么失态的,就算恨,也要恨得得体一点,她慢慢弯唇,沉下怒意,“不对,我说错了,她让你来干嘛?”
“赫连太太,可否借一步说话?”男子观察着向尹的脸色说。
向尹沉默许久,而后,用眼神示意任柔等人先下去。
任柔等人得令离开。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向尹和中年男子两个人。
中年男子说:“蒋家语女士前段时间检查出癌症,是胃穿孔晚期,她已经时日无多了,所以在她最后的这段时光里,她希望可以见你一面,并对你道歉补偿。”
向尹没有说话。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说:“当年蒋家语女士抛下你后,就跟一名叫庄严的军官逃向美国,没想到那个军官是个黑心的,眼见钱花得差不多了,不想与您母亲同甘共苦,便独自偷了钱离开,他不止带了钱离开,还怕你的母亲回国报复,所以偷了您母亲的护照和身份证。”
向尹仍然没答话,脸孔陷在阴影中,散发出一种刺骨的冷意。
“后来,你母亲靠着洗盘子为生。又辗转到了后来,她到了桑德拉先生的住所给他当佣人,没想到两人一见倾心,并展开了一段恋情,后来你母亲就嫁给了桑德拉先生,现在桑德拉先生陪着蒋家语女士回到国内,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能见你一面。”
“是桑德拉布兰切特么?亚佛布兰切特的父亲?”
“是的。”
向尹微微怔然,果然是呢,她的亲生母亲,现在成了韩洛思的婆婆,并且已经是胃穿孔晚期了,她的消息一定是韩洛思告诉蒋家语的,否则蒋家语怎么可能找得到她?
想到这里,向尹沉默地想,韩洛思特意安排她们见面,是为了什么呢?
“要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后天就是蒋家语女士的50岁生辰了,如果可以,蒋家语女士希望您去看看她,这是请帖,至于去不去,全在太太你的定夺。”
向尹扭头看着那张请帖,眼神越发冷淡,“好,请帖我收下了,转告她,明晚我一定会出席的。”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却没有说什么,弓了弓身,转身离开。
等中年男子走后,任柔从门外走了进来,眼里有慢慢的不赞同,“小尹,你为什么要出席?”
中年男子刚才说的话任柔都已经听见了,任柔从小和向尹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生母这个人的,长得特别漂亮,但性格以爱情至上,是个轰轰烈烈的女子,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当年抛弃了小尹,所以就算现在死在大马路上,向尹也不用去管她。
况且她还做了那么伤风败俗的事情,跟别的男人跑路了,现在却腼着脸说要见她最后一面,当初她抛弃小尹的时候,怎么就不会想到自己有今日呢?怎么就不会想到自己临终那日,子女还恨着她,不愿见她呢?如果当时她多想想,多思考思考,或许就不会抛弃小尹了!
向尹脸上的笑容满面消失,“这是韩洛思的圈套,我们要去。”
不在躲避,而是正面迎击。
任柔微愕,心里就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既然知道是圈套,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躲着无法换来安宁,既然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们就要勇敢抵抗。”说完,她慢慢走向二楼,声音从容淡定,“任柔姐姐,你明晚陪我一起出席晚宴吧,现在我们一起去挑衣服。”
任柔长长叹了一口气。
时间流逝。
转眼就到了隔天的夜里。
阴雨绵绵。
宴会却异常热闹,今晚,京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但蒋家语女士并没有出席,她病得很严重,在房中修养,但这仍然不影响派对的气氛,很多时候,这种派对只是为了笼络人心和倾谈生意。
派对的屋顶粘满了气球。
任柔跟在向尹身后,进入派对,一双如海般深邃的眼,在派对中慢慢梭巡,很快,她的目光就跟昨天那个中年男子的目光对上,那人穿着黑色的管家服,微微对向尹点了点得到头,走过来。
“赫连太太,你来了。”中年男子礼貌地打招呼。
向尹颔首,神情淡然,“嗯,我亲母呢?”
中年男子没想到向尹这么单刀直入,眼中闪过一丝急促,恭敬道:“蒋家语女士正在休息呢,我去通知她一声,赫连太太,请在这里等一下。”
“好。”向尹心里冷笑,表面却没有表露出来,得体点头。
眼看着中年男子离开,任柔眼神变冷,悄声道:“这人的话不可靠。”
“怎么说?”向尹不显山不露水地问,其实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人看似是为蒋家语说话的,但实际上他一点都不尊敬蒋家语,每当说起这三个字时,他眼里就会闪过难以掩饰的蔑然。
任柔说:“遮遮掩掩,古古怪怪,必有蹊跷。”
没想到任柔的心思如此缜密,向尹点了点头,眼珠狡黠,“走吧,任柔姐姐,我们跟上他,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坏事。”
任柔姐姐点头,跟上向尹,悄然地避开了众人的视线,消失在了宴会深处。
二楼的过道上。
中年男子手中揣着一串钥匙,打开了一间紧闭的房门。
向尹和任柔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
房门的隙缝里。
中年男子跟床上一个瘦弱憔悴的妇人讲了几句什么,而后,那妇人点点头,中年男子站起身,走到高台上去取药,他从杂乱的白色药罐中各倒出一些胶囊,然后又悄悄从口袋中取出一颗单独的胶囊,混合在那团药中,又倒了杯水,才慢慢返回到憔悴的妇人身前。
这一刻。
向尹已经看明白了,床上那个瘦弱憔悴的妇人就是自己的生母,蒋家语。可惜她已没了向尹记忆中那股清新的美丽,她变得苍老瘦弱,尤其是病重之后,她的眼窝常年深凹,透着一股久病不愈的苍然之感。
而那个中年男子,蒋一颗胶囊混合在蒋家语的药片中,这显然就是要杀人灭口,还是嫁祸式的。
看着那团药丸慢慢送向蒋家语唇边,向尹呼吸一滞,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快速冲了过来,打翻了那中年男子手中的药片。
临走前,她不忘对任柔说:“任柔,等下记得录音!”
药片一落地,那中年男子就瞬间翻脸了,勃然大怒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向尹眼眸阴鸷,“管家大叔,我们昨天才见过,你不会是这么快就忘了我吧?”
管家看清了眼前的人,霍然瞪眼,“我没有请你们上来你们为什么私自上楼来了,知不知道,这叫擅闯民宅,是要坐牢的!”
“管家大叔,你刚才拿药出来的瞬间我可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吧?”向尹忽略他的话,声音冷凝。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好啊,那我们把地上的药捡起来,拿去检药部分检查一下,就自然知道药物有没有问题了,另外我们两人都是证人,你跑不掉的,说,是谁让你来谋害蒋家语的?”
管家被她严厉的气势震了震,不由得心中一虚,抢白道:“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要去告诉先生,告得你们把牢狱坐穿为止。”
“她们没有私闯民宅,是我请她们来上楼的。”千钧一发之际,床上那妇人微微颤颤坐了起来,她眉眼深凹,手臂枯槁。
尽管向尹恨她恨得要死,但当她看见她的惨状时,她又忍不住去怜悯她,也许这就是与生俱来的血亲之情吧,就算再恨,也容不得别人伤害自己的亲人。
更何况蒋家语现在还在帮她说话。
向尹抿了抿唇,继续厉声盘问管家,“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就报警了!现在人证物证,你跑不掉的,但若是你说出实话,我答应你,一定会向法官求情。”
“我,我……”管家结结巴巴,眼角余光瞥见韩洛思的裙角出现在房门后面,他什么都不敢说,反身一扭,往外跑去。
“任柔姐姐,抓住他!”向尹大喊。
任柔姐姐冷了眼,待管家跑到她跟前,反手抄过一个烛台,砸在管家的脑壳上。
管家的头顶立刻血流如注。
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任柔握着烛台,表情冷静得没有一丝多余的犹豫。
就在这个时候。
房外传来一阵阵尖叫,原来是女眷们上来换衣服,经过蒋家语房门口的时候,刚好碰见了这么惊恐的一幕。
所有女眷都掩着嘴巴,眼露恐惧。
“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魏小姐,怎么了?”韩洛思从人群身后慢慢走出,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关切担忧。
魏小姐指着任柔和管家,又惊又恐,“她,那个女人,她杀人啦!”
韩洛思的目光随着魏小姐的指证缓缓望过来,向尹分明看见,她的眼睛里头不是惊讶,而是算计。这一切果然是韩洛思设计的,如果不出所料,韩洛思一定会告诉所有人,向尹痛恨自己亲母抛弃了她,所以在亲母生日当天,跑来派对上杀害蒋家语,偏巧这一幕被管家看见,管家想要跑出来喊人,却被向尹的助手一个烛台打昏了。
这个场景可是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向尹想赖都赖不掉。
韩洛思凉凉地看着血流如注的管家,洋装讶然道:“这是怎么回事?庄助理,你快去把保安都叫上来,还有,快报警,就说我们家出了命案。”
她忙里忙外,还不忘吩咐下来来打扫地面的药片。
“不必打扫,这是案发现场,在警察没来之前,还是保留最原始的面貌为好。”
向尹冷淡地止住了下人们的动作,但那人根本不听,强行拿起扫帚就要打扫,向尹心思百转,握住那佣人的手,力气之大让人发憷:“你要敢打扫,我等下就告你一个毁坏案发现场的罪名,看看是你的前途重要,还是打扫重要。”
那个佣人的动作堪堪怔住了。
看来向尹的话起作用了,她垂下睫毛,冷静地对场上的人说:“大家都不必惊慌,这件事只是一件误会而已,稍安勿躁,一切等警察来了,我们会解释清楚的。现在,请大家都不要乱动,留在这间屋子里,给我们和所有人做个见证。”
韩洛思眼色一沉,盯着那个佣人,似乎是在呵斥她废物。
刚才要是不搭理向尹,早把罪证打扫掉了,没想到紧要关头出了这么个胆小之辈,这事要是办不成,她一定会辞退这个佣人的!
还有管家那个老废物,下药也不会把门关好,就这么刺啦啦的下药,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吧?不过也好,等等警察来了,老管家也应该醒过来了,到时候让老管家指证向尹谋杀蒋家语,一举两得。
韩洛思不动,其他人也就不敢乱动,纷纷坐在屋子里,等待警察的到来。
那些人都从心理上认定任柔就是杀人犯,不敢靠近她们两,远远地坐在她们的对立面。
向尹坐在蒋家语床头处。
任柔站着。
蒋家语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向尹的手,“你是小尹吗?”。
她已经十几年没见到小尹了,有些认不出来是自然的,但她能肯定这个人就是小尹,因为小尹还是她记忆里那张轮廓的模样。
向尹浑身一震,有些抗拒一般,抽回自己的手,沉默不语。
蒋家语有些发怔,而后,她又笃定般点了点头,笑中有泪花,“是了,你是小尹,昨天管家告诉我,你过几天会来看我,我没想到是今日,所以就没有梳妆打扮……”
“我不是来看你的。”向尹态度冷淡,况且,现在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蒋家语的笑容顿时僵住,她小声道:“管家是儿媳妇的人,是因为他说你会来看我,我才暂时相信他的,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不过今天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救了我,可能现在我已经去了吧。”
从刚才的行为判断,蒋家语已经看出倪端了,管家刚才要拿药害她,被小尹发现了,所以小尹打翻了她的药片,果然是她的亲生女儿,就算表面冷淡,但其实心里还是关心她的。
“我知道你没有想害我的意思。”向尹淡淡道。
蒋家语眼眸一亮,慈爱而笑,“韩洛思是个厉害的女人,我手中的权利都已经被她夺去了,帮不了你,你要小心一点。”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向尹一个人能听清。
没想到紧要关头她竟然会关心自己,向尹心中热了热,僵硬点头,“我知道了,这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妥善解决的。”
“如果解决不好,你就把罪名都推到我身上吧,就说是我对老管家不满,让任柔打伤他的,这样的话主谋会判得重一点,而共犯会判得轻一些,我没什么能帮你,唯有把烂命拿来帮你抵罪,反正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更重要的是,你要没事,我才能放心。”
就算在铁石心肠,也能分辨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蒋家语虽然对不起过她,但此时浑浊的眼里写满了关心,这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关怀,就像过去林碗言对自己的关怀。
向尹的眼睛变得烫烫的,她垂下睫毛,盖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真的不必担心,会没事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