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如此大张旗鼓的纳妾,在前院也是摆了席面请了些相熟的知交好友来玩闹吃宴的,他从前院过来雪景院时,顾卿晚早已沐浴更衣,换了一身轻软的青莲色常服坐在书案后摆弄她那些图纸了。
秦御好容易将顾卿晚弄进了自己的内院,收到了羽翼下,今日心情绝佳,在兄弟们劝酒时便好说话的很,难得的多喝了几杯,如今有些微醺。
他兴冲冲的进了屋,本是急着拥了美人,敞诉一下忠怀的,可进了屋却一眼瞧见了在明亮灯光下伏案专注画着草图的顾卿晚。
她大抵是刚刚沐浴没多久,披散着一头乌发,头上半点装饰都没有,长发挂在耳后,尽数流泻在肩头。
因是伏案干活,丫鬟将灯烛挑的很亮,灯光下,她的眉目清晰如画,长长的睫毛纤毫毕见,神情专注的她,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柔媚又沉静,温婉又果敢的<气质。
秦御不自觉得便顿住了脚步,斜靠在珠帘前,专注而痴迷的瞧着她,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了些。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上会出现一个女人,让他只这么看着就能入神,这么干巴巴看着都不会觉得寡味无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神,这种感觉新奇而美妙,让秦御觉得酒气上头,他好像是真喝多,有点醉了。
秦御的目光太过炙热强烈,顾卿晚便再认真,到底还是察觉了,她抬眸瞧着斜斜靠在门框上,人高马大,懒懒散散的秦御。
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圆领箭袖长袍,腰间是玄色绣蟒纹犀角盘扣的腰带,头上束着紫金冠。灯影洒落在宽阔的肩头,映的他愈发肩宽腰窄,长腿笔直。
衣冠禽兽,顾卿晚突然就想到了这么个词,禁不住抿唇一笑。
秦御被她的浅笑晃回神来,这才眨了眨因瞧的出神都有些发酸涩的异色眼眸,道:“卿卿笑什么?”
顾卿晚放下了手中的笔,整理着桌案上的图纸,道:“没笑什么呀,见到了殿下,我自然是要笑脸相迎的,没笑难道还哭不成?”
秦御总觉得顾卿晚这话好似隐有深意,品了下,却又不明所以,只道:“卿卿不管冲爷笑,还是冲爷哭,都是最好看的。”
顾卿晚抬眸嗔了秦御一眼,道:“甜言蜜语。殿下怎么不进来,站哪里做什么?”
秦御一回来,顾卿晚是肯定不能再写写画画的了,她将东西都规整好,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秦御却顺势冲顾卿晚抬起手来,道:“爷喝多了,脚步虚扶,看卿卿都有重影了,卿卿过来扶爷一把。”
他没事儿依在门框上半响不动一下,顾卿晚倒真信了是喝高了,闻言她绕过了书案走向秦御。
果然,一股酒味扑鼻而来,顾卿晚呼吸一窒,嫌弃的道:“喝酒伤身,殿下也是,何必饮那么多,宿醉明日……”
她将手臂穿过秦御的腋下,正准备扶他往净房去,还没迈步,便被秦御一个用力,整个抱进了怀中,紧紧的相拥。
他抱的非常用力,不停的收紧环着她的一双铁臂,像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一样。顾卿晚顿感胸闷,话语便断在了喉间。
“爷今日高兴就想多喝点。”
秦御的声音在她肩颈处响起,说话间呼出的气息直往耳廓里钻,他的侧脸因言语微微震颤,磨蹭着她白皙的脖颈。
声音低沉,宛若这飘荡着的醇厚酒味,顾卿晚觉得自己大抵是被酒气熏了,也可能是缺氧导致的头脑不清醒,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缠绵入骨的深情。
她略怔了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闻秦御又道:“怎挑了这么一身衣裳穿?”
顾卿晚推开秦御,觉得他神神叨叨的,只怕是真有点醉了,她扶着秦御往里走,随口答道:“怎么?不好看?”
秦御恍惚一笑,却挑弄起顾卿晚一缕长发来,在指间缠绕把玩,道:“好看,卿卿穿什么都好看,只是今夜穿这个总归太冷清了些。”
寻常妾室是不能穿正红的衣裳的,大抵是得不到的,便更加渴望,妾室们免不了爱穿那些银红,桃红等趋近于正红的颜色,愈是得宠,愈要穿的近红,好像那样才能彰显出身份来。
顾卿晚本就没心思做什么妾,选衣服时,本能就挑了一件青色的,谁知道,秦御一个大爷们,竟然还留意到了这个,嫌冷清。
顾卿晚瞧了眼他身上那件暗红的长袍,面色未变,只淡声敷衍他道:“知道了,明日我换件不冷清的总好了吧。”
说话间,她替秦御月兑下了长袍,又扶着他进了净房。
待秦御收拾好出来,文晴便端了醒酒汤进来,顾卿晚接过醒酒汤端给秦御,偏秦御推三阻四的不肯喝,道:“爷没醉,爷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醒酒汤治不了爷。”
顾卿晚却瞧他是醉的不轻,她还急着问问秦御,关于顾弦禛的事情呢,秦御这种状态说的话,她都不知道该不该信。
她执拗的将醒酒汤端到了秦御嘴边,柔声哄着道:“殿下快喝了吧,明日可还要上朝的,不喝明天起来头疼,我会担忧的。”
她难得将关心他的话挂在嘴边,秦御略怔了下,扯开一抹有点傻兮兮的笑容,靠着大迎枕道:“那卿卿一口一口用汤匙喂爷。”
顾卿晚,“……”
这是从哪儿来的幼稚小朋友,真是让人头疼。
没奈何,总不能让秦御就这么醉醺醺的一直折腾人吧,顾卿晚耐着性子将醒酒汤一勺一勺的喂他,好在秦御还真像撒娇却听话的小孩,她喂一口,他就老实的张口喝掉。
等一碗醒酒汤尽数喝下,他脸上的潮红倒退下了些,异色眼眸瞧着也清醒了一些,顾卿晚忙询问道:“殿下如今总该告诉我,我大哥的消息了吧?”
谁知她不问还好,一问秦御顿时便目光幽怨起来,嗔怒的瞪着了她一眼,他竟翻身就躺到了床上,用沉默的背脊对着她。
顾卿晚嘴角直抽抽,一脸的莫名其妙,她忙活了这半天,好容易将人整清醒了,就是惦记着顾弦禛,急于从秦御口中知道顾弦禛的情况呢,秦御这厮竟然给她关键时刻掉链子!
顾卿晚直想上前将他抓起来,狠狠摇晃几下,问问他到底是要闹哪样。
正抓耳挠腮,就听床榻上传来秦御闷闷的声音,道:“卿卿回到爷身边,看来还真是因为你那大哥,半点都不为爷这个人,爷好难受……”
秦御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就像个吃不着糖果恼小脾气的孩子,那么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这边蜷缩在床上,愣是给他装出了几分可怜和寥落来。
顾卿晚,“……”
她真是要吐血了,她不知道,原来秦御喝多了竟然是这幅鬼样子,老大个男人了装孩子还装上瘾了啊!
不要脸!
心中月复诽着,顾卿晚在床边坐下,推了推着秦御的肩膀,道:“殿下怎么会这么想呢。殿下这样想,我也会伤心的。真若只为了大哥,我方才瞧见殿下回来头一句就该问这个了啊,才不会关心殿下,忙东忙西的照顾呢。殿下也得理解我的心情啊,大哥是我有血缘关系的唯一亲人了,我怎么能不担心着急呢?殿下难道就忍心我一直这么焦急下去?”
秦御闻言这才猛然翻了个身,顺势揽着顾卿晚的腰肢便将她给拉进了怀里,道:“当真不是只为你大哥?”
顾卿晚点头,道:“当真。”
秦御便笑了起来,像阳光冲破云层般清亮阳光,他带着顾卿晚在身边躺下,这才道:“先前咱们回京,爷留下的人在丰州一带来回打听探查,才刚传回来的消息,说是你大哥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大秦,进了燕国。”
顾卿晚闻言面色微变,坐起身来,道:“他去燕国了?怎么会,大哥难道不应该先来寻找我和大嫂吗?”。
顾卿晚总想着顾弦禛已经逃离了,说不定马上就要寻过来,如今听闻他竟然去了燕国,她心里说不出的低落失望,担忧惦念。
秦御见她着急,便也坐起身来,将她一双微凉的手捂在掌中,道:“你大哥没有身份文牒,一路进京风险到底太大。朝廷一旦发现他逃了,就定会先盯紧了你和你大嫂,他许是因此,才没先进京来。也许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另有打算吧。爷已经让人继续追查下去了,你也莫太过担心,总归人没事儿,早晚都会重逢的。”
顾卿晚也只能心思沉沉的点了点头,秦御见她情绪低落,将她揽进怀中,一起躺下道:“别多想了,知道你这几日在顾宅日夜忙碌,爷发慈悲,今夜不闹你,咱们一起睡下吧。”
他难得这样通情达理,顾卿晚狐疑的看了秦御一眼,这才忙闭上眼,做出一副马上就能睡着的样子。
秦御笑了笑,拍扶着顾卿晚的肩头,屋中静默了下来。
顾卿晚还在想着顾弦禛的事儿,不想躺在她身边的秦御,却忽而翻了个身压在了她身上,顾卿晚以为他出尔反尔,倏忽睁开眼控诉的瞪着秦御,却迎上秦御一双深沉无垠的眼眸,静谧的床帐中响起他微显低哑的声音,道:“爷那日说的有了卿卿,便不娶正妃的话,并非心血来潮之言。爷的卿卿若不能为爷穿上红衣,爷也不会允许其她女人穿!你记住了!”
他言罢,扬起一抹笑来,低头便在顾卿晚惊愕万状的脸上吧唧的重重亲了一口,接着自顾卿晚身上翻下,便闭上了眼睛没了动静。
顾卿晚盯着床顶微微飘动的鹅黄色帐幔,眸中的诧色还没来得及消散,半响她扭头看向秦御,却发现他眉眼舒展,俊美的脸庞上还残留着些薄红,却分明呼吸沉稳,竟是已经睡着了。
顾卿晚不觉摇头一笑,秦御方才在说什么醉话呢?!闭眼就睡,看来真是喝了不少。
翌日早朝,弹劾礼亲王府枉顾礼教,礼亲王教子无方,致使燕广王宠妾灭妻,大张旗鼓纳罪臣女眷为妾的奏章堆满了秦英帝的龙案。
秦英帝刚送秦御十个美人敲打,结果扭脸礼亲王府便回给他一巴掌,还是这么响亮的一巴掌。秦英帝心里窝心的紧,如今这些弹劾奏章简直是都弹劾到了秦英帝的心坎里。
他喝令秦御出列,不等秦御分辨,便劈头盖脑的将奏章砸下了龙案,沉怒道:“燕广王,朕不反对你纳妾,但纳妾也该遵循礼法,即便你再宠爱,也得顾忌下祖宗颜面,纳妾纳色,怎可迷了心窍,不分轻重,对此事,你有何话可说!”
秦英帝这话分明就是说秦御是个贪图美色,不顾礼法和颜面之辈。他砸落的奏章,散落了一地,一副痛心疾首,为拎不清的堂弟着急于心的模样。
秦御随意的捡起一本奏章看了两眼,道:“本王倒不知道,各位大人竟然如此关心本王的内宅之事儿,本王正妃都没个影儿呢,倒急巴巴的就来弹劾本王宠妾灭妻了,各位大人真不用着急,等本王哪日闹着要将妾室扶正再群起而攻之嘛。”
听他玩世不恭的说出这等话来,顿时七七八八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妾室扶正?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
“朝堂之上,燕广王怎可儿戏!”
“皇上,燕广王非但不思悔改,反倒如此嚣张荒唐,不重罚,岂不要礼教崩坏!”
……
秦英帝龙颜黑沉,看向礼亲王,道:“此事王叔怎么说?”
礼亲王看了眼挺直脊背,一来无所谓的秦御,道:“不过是王府纳了个妾,动静略微大了一些罢了,怎么说也是王府的内宅私事,犯不着让满朝文武都跟着操心吧。皇上,阿御确实还没有正妃,来日迎娶正妃时,也让王妃亲自出面,给足了未来亲家面子就成了,说什么宠妾灭妻。”
他言罢,目光四扫了下,又道:“要本王说,诸位大人真那么闲,非得管管旁人家的内院事儿,不如多替皇上想想,皇上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膝下却空虚,莫说是皇嗣子了,便来个皇女都没有。皇后虽贤,于皇上也是恩爱,可皇上为皇嗣也该雨露均沾,充盈后宫,早日替我大秦诞下资质良好的皇储,稳固江山才好。相信比起阿御纳个妾这样的小事儿,祖宗们更关心此事才对。”
礼亲王言罢,点着周牛两位带头弹劾的大人,道:“周大人,牛大人,你们也是食朝廷俸禄的,怎就不思忠君之事呢!这后宫虽然是皇上的后宫,但天家无私事,眼见着皇上膝下空虚,你们就不着急,不能多费心思劝解皇上吗?!”
秦英帝宠爱皇后,众所周知,不过后宫的嫔妃却也不少。秦英帝没皇嗣出生,分明不是宠皇后这个原因,礼亲王如今偏就此事归咎到了皇上不雨露均沾上。
不过礼亲王的话,确实也是诸大臣们所忧心的,皇帝无嗣这可是关乎国祚的大事儿,顿时秦御纳妾那点事儿,便变得微乎其微了。
礼亲王言罢,便有平日亲礼亲王府的大臣响应出声,这一开头,越来越多的大臣跃跃欲试的,一副忠臣模样要劝诫纳谏,秦英帝脸色都黑了,趁着事态没完全失控,他震怒的一拍龙案,道:“皇叔不必为阿御转移诸位爱卿的注意力,这么些大臣弹劾,礼亲王妃亲自出面,确实不合规矩。此事朕若不惩治,只怕无法再教化百姓,燕广王身为郡王皇室,更该以身作则,此事因他而起,便该由他受罚。来人,将燕广王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秦英帝言罢,竟然站起身来便拂袖而去了。
秦御面上依旧挂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执行太监上前,秦御才站起身来,转身间目光和礼亲王对上。
礼亲王却抬脚踹了他一下,道:“看老子有什么用,老子据理力争了,皇上执意要打你,让你小子行事总爱那么张扬。”
礼亲王声音粗嘎,这话说的是明白了。是皇帝故意为难礼亲王府,抓着秦御不放,秦御只是行事一惯张扬,这才纳妾纳出了这么大动静,没有正妻,说什么宠妾灭妻,礼亲王府冤枉,根本不认这罪名。
一时间大臣们面面相觑,突然也觉得今日秦英帝有些太着急露行迹了些。礼亲王辅政多年,可这些年已经渐渐放权了,且前些时日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住在京郊别院,且好久没上朝。
礼亲王世子和燕广王刚刚立了大功,再想到前些天庆功宴上发生的针对礼亲王府的事儿,朝臣们面上不说,心里却有些发寒,觉得秦英帝好似有些太着急了。
“圣命难违,殿下请吧。”
太监早收拾好了廷杖廷凳,却不敢真上前去拉秦御,开口道。
秦御倒也没多言,冷着脸转身,自行出了大殿,趴在了廷凳上,谁知道太监刚抡起廷杖,礼亲王便道:“不是说子不教父之过嘛,既然是他犯了错,还是本王这个当老子的亲自来惩他吧。”
说着礼亲王掳了袖子,抢了廷杖,抡起来便重起轻落的打在了秦御的背上。五十板子下来,秦御满背鲜血,晕厥着被抬出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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