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将路上来往的行人拉出一条长长的倒影,交错,纵横,在这世间如鬼魅般行走着,看不透那倒影背后,是一张怎样的面貌。
善良或是邪恶,都是面具后最深处的秘密。
无人猜透。
这日光下,并非人人清白,总有习惯黑暗中行走的双脚,在目光所不及的角落中,悄然潜行着。
贾锋与高邑,就是在这黑暗中,再次碰头。
安府之人的消失,给这两人巨大冲击,曾经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如此全数失效,推翻重来不是一件易事。
如今贾锋从姝姐那里得到青墨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找到高邑,与他共商下一步的计划。
“什么?青墨仍在这漠城?”高邑惊得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觉得头顶一阵沉重,像是有一重物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眼前一黑,身形也有几分摇晃,一时间难以接受着接二连三袭来的毫无防备的消息。
贾锋却显得成竹在胸,神秘道:“高大侠,既然那安府如今已是空城,不如咱们二人一同去探个究竟,看看里头究竟有何奥妙!”
上一次匆匆离开,贾锋后来细细想来,确是觉得漏了某个重要环节,他想再闯安府,可只身一人难免陷入困境,有高邑结伴,会好得多。
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谁说得清其中的是非呢。
高邑心乱如麻,这一沉思,便是半柱香的时间,最终才谨慎点头,“好,你且去准备,咱们明日出发。”
春的气息逐日浓重,那春风不仅带来一地花开的希望,也带来无尽的满天飞扬的尘埃。
几日未打扫的安府,如今堆积起厚厚一层灰尘。
刚一推开门,那扑面而来的呛鼻味几乎要把贾锋挡了回去。
“他女乃女乃的,这安府当真是我的敌人,这都没了人烟了,还与我作对!”
贾锋忿忿着,恨不得举刀将那大门砍做八瓣。
高邑瞥他一眼,满脸不悦,自顾自朝里头走去。
早已空无一人的厢房,再怎么搜查也与那日贾锋带人来时无异,看不出什么新鲜玩意儿。
正当贾锋失望之极,准备打道回府时,眼尖的高邑发现另一扇藏得很好的,紧锁着的大门。
那扇门前早已长出茂密的杂草,挡住一半的视线,若非心细之人,确实难以发现它的存在。
贾锋得到启发,目光激动,冲过去使劲全身力气撞向那扇门,他并未发现上头还有一个牢固的锁。
最终仍是高邑出手,拔剑朝锁头劈去,耗费不了多大的力气,那门便打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
刚被灰尘铺满心肺,又被这药味熏得喘不上来气,贾锋空有一腔热血,如今近几分钟过去,便被折磨的狼狈不堪。
而高邑却截然相反,他跟在戚子风扬身边许久,一来对这安府很是了解,知道府内定少不了药材,是治病之药或是毒药都未可知,不能掉以轻心,二来,从戚子风扬那里早已学到不少自我防范的妙术。
早在进入这安府之前,高邑就服下过解药,那是他试尽百种方子后配下的药方,可解这世间百分之九十之毒。
可最大的遗憾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解药与毒药相辅相成,这解药解不了那害死缚灵的毒药。
想到这里,高邑身子一颤,竟有些站不稳,算起来,他体内的毒,也快发作了吧。
缚灵的影子一直在眼前转着,透明的像个天使。
可一抬手,那影子便碎了,消失不见。
解药,解不了心毒。
“高大侠,高大侠。”贾锋的声音细而尖锐,将高邑彻底从幻境中呼喊回现实。
高邑缩了缩身子,叹口气,“走吧,咱们去看看。”
众多药材的遮掩下,这屋子显得阴暗无比,可为了保证药材不变质,这个方向却又是阳光充足的,干燥的光与阴暗的气息撞击,让人心中无比压抑。
虽说这安府早已空无一人,但高邑与贾锋心中仍与做贼无异,心虚的恨不得快点离开,手上也没了轻重,一来二去,几乎要毁掉这间药方。
多少名贵药材死在他们手中。
时间分秒过去,贾锋心中愈发焦躁,手掌接触药材太多,已经发麻,从一个隐藏的抽屉中拿出来时,已是毫无知觉,看着那小小一本摊在手中的本子,反手便要扔出去。
“等等!”高邑大叫,连忙制止贾锋的动作,从他手中抢过本子。
唰唰翻开两页,高邑的脸由红到白,嘴唇止不住的颤抖,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上头清清楚楚记载着安粼光与天齐国的往来交易,包括签字包括手印,一应俱全。
只是那手印是灰黑色的,纹路清晰。
这是一本复刻本。
高邑的欣喜维持不过一秒,他无法判定发现这个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此重要的证据,安粼光怎可能不带在身边,怎会给外人可趁之机?
他不知,这安府早已是人心涣散,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自己的计谋,心思缜密,下手时甚至无所谓会伤到谁。
青梅临走前,将她手中的复刻本留在了这里,她早已猜到,用不了多久,定会有人来这安府内搜查,只要能搜到这些证据,她的目的,也就达到。
如今,这证据落入高邑之手。
他的目光顿住,一时间僵如雕塑。
见高邑半晌没有动静,贾锋好奇,探过头来看那个本子。
与高邑那番犹豫截然不同,贾锋看清本来上所写后,激动的口齿不清:“高……高大侠,这可真是天助我们啊!有了这一发现,那咱们的计划岂不是能更近一步。”
计划,计划。
有那么一个恍惚间,高邑差点忘了自己的计划。
他最终的目的,不是要称霸这江湖吗。
不知从何时起,怎么与贾锋这目光短浅的小民纠缠在了一起,那自己那一份计划,何日才能见得到光明呢?
贾锋双眼放光,自言自语道:“太好了,太好了,定是这安府作恶太过,老天爷也在帮我的忙,我只需将这证据报到官府去,何需我亲自动手,官府便能把这安府绳之于法!”
他从未忘记自己肩上的使命,要给贾铭报仇,要让整个安府万劫不复。
可高邑却突然抓住贾锋的领口,目光凌冽的几乎喷出火来,“抓住人家的把柄落尽下石,这算什么本事!”
好玩,真是好玩。
贾锋诧异的表情中多了几分玩味,他朝后退一步,挣月兑高邑那有力的手,将自己褶皱的领口整理平整,开口前特地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明亮,且有说服力,“高大侠何时转了性,既然与我论起这道义来了,咱们俩一直在做的事,不都是偷偷模模的吗,如今这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你却丢下我,自己去做好人去了,这算哪门子的道义,这是你这江湖中人该做之事吗?”。
拐弯抹角一番话,并未威胁到高邑,他仍旧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心中波澜不停,他怕的,是戚子风扬。
即便生于江湖,高邑仍很清楚,卖国这事,最轻的惩罚都是灭九族,若这事真的被贾锋捅了出去,那青墨自然也月兑不了干系,一旦青墨出事,高邑就得跟着陪葬!
他不傻,怎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成全贾锋的计划。
见高邑目光失神,贾锋冷笑一声,朝前迈步,靠近高邑,站定后,一字一句说得干干脆脆,“高大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明白你一直不甘愿帮我,好像我从你那里得到的太多,而能给你的太少,其实啊,咱们换个角度想想,你与我,都是同一类人,有好处,不都是双赢的事情吗。”
这几句不痛不痒,下一句,却直戳高邑的伤疤,“高大侠,你难道忘了,那位叫缚灵的姑娘是怎么去世的了吗,她多可怜呀,年纪轻轻从未做错过任何事,却死在漩涡中央,你难道就不想替她报仇吗?”。
缚灵二字,正是高邑的软肋。
一向头脑单一只会使蛮力的贾锋,今日竟难得的聪明了一次,用这种方式,让高邑乖乖听他的话,跟着他的步伐去走,即便不帮忙,也不会阻拦或捣乱。
见高邑眼神明显一变,贾锋得意的神情抑制不住的从嘴角散开,他挺直腰板,仿佛已经取得胜利般,朝着高邑耀武扬威,“走吧高大侠,咱们,报官去。”
被冲破的安府再度封锁起来,这大宅内一代代安氏血脉在此生长,祖先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它竟有一日会成为靶心,接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箭,不到半月便千疮百孔,挡不住风。
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安粼光卖国之事,漠城官员早已经着手调查过,否则也不会出现上次夜探安府之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一直停留在猜测上,无法定罪。
这一次接到贾锋的信报,可把官员们乐坏了,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白捡一个大便宜,若是能顺利了解此案,未来定是步步高升,前途无量。
如此双赢之事,官员与贾锋暗中达成共识,各取所需,走向人生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