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一片新的土地另起炉灶是一件极度困难之事,更何况安府所有人脉均在漠城,在这龙城几乎算得上举目无亲。
安粼光一边要发展生意,一边要守住与天齐国交易的秘密,到龙城才几日,早已焦头烂额,头顶冒出不少白发,更是精神不振。
百里心系青墨,压根无心做其他事,安氏想要翻身,恐怕没那么容易。
而青墨这边呢,则过的轻松自在,林老爷去了塞外之后,青墨与慕希二人每日谈天说地,聊画聊舞,日子过的很是惬意。
虽看来一切风平浪静,可青墨心中始终没那么畅快。
已经过去好几日,那信鸽究竟有没有把字条带到戚子风扬那里,而戚子风扬又能否看懂那暗号中的深意呢?
最初信心满满的青墨,如今已没了把握。
她对信鸽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信鸽跟了姝姐很多年,确实灵气非凡,但凡出发,就定不会有失误。
这不,从贾锋家飞出的第三日,它们便顺利到达龙城,将那六个字的字条,送到安粼光手中。
那一日,安粼光正与百里黑先生一道,探讨着如何重振家业,他们仨坐在大堂内,虽说大门敞开,却又像是拒绝一切外人的干扰,无人敢闯。
青泓在门外头踱来踱去,加入无门。
他这个大少爷,即便是被安粼光带在身边,仍不受重视,如可有可无的廉价品。
胸口那一股愤怒之气,非但分毫未消,反而更加堵得慌。
偏偏这老天爷也不让他得个安宁,正在院子里想着如何加入安粼光商讨大计之军时,焦头烂额的青泓刚一抬脸,本是想深吸一口气,却未料到,上头一群鸟儿飞过,一只顽皮的好巧不巧,拉了一泡屎正正落在青泓脸上。
也该是他走运,若位置再偏一些,那鸟粪恐怕直接就会进了嘴。
“呸!女乃女乃的,这年头人若是倒霉,喝口水都塞牙,竟连这鸽子也敢欺负我!”他手掌在脸上狠抹了一把,并没有擦干净鸟粪,反而抹出个小花脸来。
那几个鸽子一前一后排成一字型,就在青泓头边绕啊绕,像是炫耀。
这怎么得了!
青泓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余光瞟见不远处的树根下有一根不算粗的木棍,他立即跑去捡起,朝着鸽子挥舞起来,边挥还边大叫着:“我今日非得弄死你们不可!”
那可是会飞的鸽子呀,任凭青泓怎么打骂,人家依旧自如的飞在天上,丝毫不受影响。
又急又气的青泓如着了魔一般,将那棍子挥的哗哗响,有好几下没掌握住力度,打在自己肩上,疼得呲牙。
翅膀声,叫喊声,棍声,全聚集到了这里,搅得这院子里头混乱一片。
安粼光的房间就在一旁,受不了这纷扰,起身出来。
一看外头是青泓,安粼光脸色立即一变,严肃喝道:“安青泓,你在作甚!在人家家中岂可如此放肆,还有没有点规矩!”
青泓烦躁的情绪中又加上委屈这一条,心口被撑得几乎快要爆炸,他指着自己沾满鸟粪的脸,朝安粼光吼道:“爹爹,你看这鸽子,胆敢在我脸上拉屎,我定要捉住它们,晚上熬汤喝!”
他就像个心智不全的孩子那般吵闹,安粼光当真哭笑不得,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恼,半晌后只得缓缓叹气,“罢了罢了,你先去洗脸吧。”
青泓不肯走,与这鸽子算是彻底杠上。
百里听到外头的声响后,坐不住,也走了出来。
好生奇怪,那几只鸽子似乎嗅觉异常灵敏,寻着百里飞来,将那受害的青泓扔在一旁,不再与他纠缠。
原本百里仅是打算凑热闹,并未想成为这场热闹中的主角,见那鸽子朝自己飞来,他也愣住了,站在那里不敢动弹,甚至连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屏住呼吸。
那群鸽子对百里很是客气,不同于方才对待青泓那般调皮捉弄,而是温和的停在百里肩头,发出轻微的咕咕声,就如见到主人一般。
在场之人均不知这鸽子语言究竟是何意。
而已经被折腾的红了眼的青泓,见那鸽子终于停下不再乱飞,且是在他臂之可及的高度,他自然不能放过这一良好的时机,立即举着棍子冲过来。
从百里的角度看来,青泓那棍子简直就是在敲向他的鼻梁骨!
这怎么了得,百里迅速闪躲,微微弯下腰去,试图躲过青泓的袭击。
索性安粼光反应最快,伸手不过半秒时间便握住青泓手中的棍子,用力朝右甩去。
即便已入知天命的年纪,但安粼光手掌的力量仍然不容小觑,青泓连同棍子齐齐被甩到一旁,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安粼光对这个儿子似乎一点不心疼,见他摔了没有半分安慰,反倒还厉声道:“你给我回房去,面壁思过!”
青泓抖了抖,彻底颓了下去,连起身的力气似乎也已丧失。
此刻,最善良最有可能为青泓求情的百里,却一声不响。
他盯着自己肩头的鸽子,似乎发现某些端倪,皱着眉,道:“老爷,这似乎不是普通的鸽子,是信鸽。”
“什么?”安粼光隐约察觉到什么,走了过来。
果真,离百里最近的那一只,腿上的确绑着一个不大的字条,若是不近看,当真发现不了。
当那字条被百里从鸽子脚上解下时,那鸽子如有灵性一般,离开他的肩膀,飞到一旁停于窗台之上,成一个整齐的队列。
百里手指捏着字条,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一张生死状。
这莫名的慌乱不知从何而来,呛得他猛地咳嗽了好几声,才终于在安粼光的注视下,缓缓将纸条打开。
“女儿危险,救命!”
六个大字出现在眼前,带着墨渍的清香。
百里偏头看了安粼光一眼,立马将手快速捏成拳头,将那纸条置于掌心中,心中甚至默念着,幻觉幻觉,这一切一定都是幻觉。
安粼光是淡定的,睫毛的遮掩下,那双眸子锋利无比,他从百里手掌中拿过字条,重新打开,将上头那六个大字认真映在眼中,每一个笔画都不敢轻易放过。
“老爷……”百里声音沙哑着,想说几句安慰或是令人放心的话,可动了动嘴,只剩沉默。
他的心,比安粼光跳的还要厉害。
“这不是青墨的字迹……”安粼光垂着眼,这句话中不带任何感情,听不出是激动,或是欣喜。
“什么?”百里却一惊,继而一喜,长松一口气,看到女儿二字,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青墨,眼下听安粼光如此一说,百里脑子噗的一声开窍,是啊,还有青琏那个女儿也在漠城,若是她传来的字条,那自己便不用那么担心。
只要青墨是安全的,哪里管得着别人如何。
可这并非愉快的结尾,安粼光神色愈发沉重,语气更是冷得能滴下水来,“这事不妙,不论字条出自谁手,青墨与青琏都定是遇到了危险,我得回去看看!”
他将那字条捏在手中,像是要凭手掌的力量将其融化,手指骨节吱吱作响,青筋暴起。
一向在面对与青墨相关之事时都无法冷静的百里,此刻却理智的出人意料。
他抓住安粼光的手,周身似乎染上一层光芒,此刻的他变得比安粼光还要高大,只手撑起这个塌陷的家。
“老爷,若这是一计,咱们一个冲动回到漠城去,岂不是正中敌人的下怀吗,再等等,暂且不忙,若敌人是在用阿墨的安危引我们出现,那短时间内,阿墨定是不会有危险,咱们先派人去林家打探打探,联系上林老爷后,再做定夺!”
百里这番话当真给了安粼光很大的启示,是啊,林家的信使刚走,只要能联系上他们,不就可知青墨的安危了吗?
安粼光长叹一口气,反手握住百里,朝他投去殷切的目光,“百里,谢谢你,如今还有你能在我身旁,当真给了我莫大的帮助。”
赞扬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也就罢了,安粼光偏偏还不依不饶的要给青泓一个教训,他朝仍躺在地上的青泓瞪去,道:“不像某些人,一点没个大少爷的样子,真是令人心寒!”
地上厚厚一层尘土,扬在青泓眼前,几颗泪珠落了下来,与那尘土混合成泥,加上脸上沾着的鸟粪,狼狈不堪。
这个大少爷,当的实在太过憋屈。
那泪滴不过维持一秒,便消融在空气中,化作虚无。
男儿有泪不轻弹,青泓暗暗告诉自己,今日,连同这一辈子受到的委屈,定要如数讨回来,让那些曾经轻视过自己的人,为他们曾做过的事懊悔终身!
信鸽再次起飞,它们该回家报信了。
青泓双手捏成拳头,踌躇满志身子却一动未动。
无论心中有多大的理想与抱负,在安粼光眼中,他仍旧是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安粼光狠狠瞪了他一眼,拉着百里转身回屋。
微风阵阵,刮在脸上却不那么温柔,如刀一般,生生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