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宝中毒不深,已经由及时赶来的司徒云英救治而好。
从大牢出来,司徒云英便匆匆去找秋煜,往大堂不见,去两侧的议事厅不见,去了后面的衙皂房仍旧不见秋煜,他又过了重光门来到秋煜平素见客的厅房,皆没有秋煜的身影,不得已来到后面的内宅,寻个小丫头去禀报秋煜说自己有事,不多时小丫头回说:“大人在后园子,让师爷自去。”
司徒云英举头看天,日头好大,这个时辰大人不歇午觉去后园子作何?
常来常往,他也不用人引路,来到园子时见秋煜孑然而立在水塘边的石桥上,望着塘边密密麻麻的红蓼、菖蒲、菰草出神。
来到秋煜身边,司徒云英轻声唤了句:“大人。”
秋煜也不回头,仍旧直直的望着前面,缓慢道:“你知道阿难陀与摩登伽女的故事么?”
声音带着沙哑,仿佛被心事重压。
阿难陀与摩登伽女的故事来自《楞严经》,司徒云英博览群书更爱佛理典籍,安能不知,不知的是秋煜因何突然问他这个,遂点头:“学生知道。”
秋煜目光幽幽,低吟般道:“当初夫人她嫁给我时,曾说愿效仿摩登伽女,摩登伽女为了与阿难陀道行同等而苦苦修行,夫人她也愿意为了与我琴瑟和鸣而修习贤妻之法,那个时候的我就是阿难陀,夫人她便是摩登伽女。”
摩登伽女爱上了已经出家修行的阿难陀,想嫁给他。阿难陀拒绝,摩登伽女无奈找到了阿难陀的师父佛陀,佛陀说除非你也出家修行。等你的道行与阿难陀达到相等时他才能娶你,于是摩登伽女便剃度出家,等她修行日久之后,已经大彻大悟。
而秋夫人一面之缘爱上秋煜,央求父亲为其说媒,秋煜有所犹豫,秋夫人便设计安排了机会见到了秋煜。发下誓言,愿意效仿摩登伽女,倘若能嫁给秋煜。便与他夫唱妇随做个贤良之人。
这一宗,司徒云英了解,道:“夫人,当属贤妻。”
秋煜终于回头。看他苦苦一笑:“先生说这话不觉得违心么?”
司徒云英脸色一凝。遂垂头低声道:“夫人,或是一时迷惑了心智。”
秋煜仰天一叹,随后走下石桥,司徒云英紧随其后,沿着水塘走到一簇兰花丛,秋煜驻足观看,兰之猗猗,幽香阵阵。曾几何时他觉着妻子便是兰花修炼成精,温婉。柔顺,贤良,而如今……他问:“今早有人给祖家大女乃女乃送去了有毒的饭菜,这事,你知道么?”
司徒云英点头:“学生听说了。”
秋煜继续道:“那狱卒已经被我抓了,指使他的人竟然是夫人。”
司徒云英又点头:“这个,学生也知道了。”
秋煜哀叹一声:“幸亏祖家大女乃女乃聪慧,又懂歧黄之术,方能救了自己,不然我就罪孽深重了。”
司徒云英继续点头:“是了,祖家大女乃女乃果然是脂粉堆里的英雄,然,纵使她机智过人,也还是百密一疏,方才学生去了牢房,祖家大女乃女乃又中毒了。”
秋煜骇然侧头看司徒云英,竟不知说些什么,因他又想到了自己夫人。
司徒云英微微一笑算是安慰秋煜:“大人放心,大女乃女乃已经无碍。”
秋煜慢慢平复了心情,问:“该不会又是夫人?”
司徒云英迟疑着迟疑着,最后道:“大女乃女乃所食用的饭菜是她表姐和贴身婢女送去的,进入牢房时狱吏按章检查过,学生觉着,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人做了手脚,而有人……”
他说不下去的感觉。
秋煜沉声道:“你说。”
司徒云英不得已方道:“有人见那个时辰夫人她去了牢房。”
言下之意,这又是秋夫人做的。
秋煜当下拊膺大恸:“她为何变得如此!”
司徒云英搀着秋煜:“大人保重,夫人一向深居简出,安心相夫教子,这次,或许是被魔障迷惑了心智,慢慢夫人会明白过来,走出魔障的。”
上次秋夫人以赏花为由邀请善宝过府,然后摔花暗示善宝不要与秋煜逾越男女大防,当时虽然秋煜不知,后来还是慢慢了解,原以为那件事过后也就罢了,孰料夫人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想置善宝与死地,这让他痛心。
望头顶浮游而来一片薄云,心突然有些压抑,摇头道:“或许,她本就是这样的人,迷惑心智的人不是她而是我,只是那祖家大女乃女乃甚是无辜,也只不过与我见了几面,并无僭越男女大防,夫人为何一意要人家死呢,我是为了救祖家大女乃女乃,才明知道毒死祖老爷的人不是她也还是执意把她带回衙门,是怕这个关键时刻祖家人会加害她,回了衙门我不是没想到夫人那里,所以为着安全又把祖家大女乃女乃投入男监而非女监,就是怕夫人容易混入女监,可是你看,我千算万算,还是差点让祖家大女乃女乃送了命。”
用心良苦,情之所致,对方不知,他亦不想说,这世上男女间的感情不拘于婚嫁一项,这世上男女间的感情还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善宝对于秋煜或许只是红颜知己,或者仅仅是知己,而知己并不是他的心事她懂了,他的伤痛被她安抚了,知己还有,彼此欣赏,互相愉悦,秋煜对于善宝的心思,仅限于此。
一只彩蝶翩然落在兰花上,司徒云英正愁不知如何开解秋煜,当下灵机一动道:“从茧到蝶,需要一个过程,夫人她早晚会破茧成蝶的,她也会成为与大人比肩的摩登伽女。”
说完手指扯着袖子高举着为秋煜遮挡日光,忽然看见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尽头闪出一把绯红的伞,伞下三个人,正是秋夫人和一双儿女。
未等到他们这里,一对小娃已经月兑开秋夫人的手跑来,遥遥喊着:“爹爹!”
秋煜迅速敛尽愁容,随即换上一脸的笑,张开双臂等着儿女扑进他的怀抱,然后左右的看,蔼然道:“有没有气娘亲?”
男孩羞赧的一笑,大概又淘气了,女孩仰着粉女敕女敕的小脸,女乃声女乃气道:“女儿听话。”
秋煜心头一软,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正把他崎岖不平的心事抚模,抚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