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内外已严严密密无一遗漏的遮挡上雪白绸布焕然一新,室内粗陋陈设早已撤去不复存在,仿佛这里从来就是一个铺着厚厚大红软毡,锦绣屏风环绕,四面重重纱帐飘垂的精雅浴房。
红毡中央摆放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香柏木铜箍朱漆雕花浴桶,桶内满储香汤,散发出浓浓芳香馥郁清水中各色花瓣五彩杂陈,恰到好处的水温热气缭绕。
四个宫人围着坐在浴桶水中隔板上只露出白滑小巧香肩的藏娇以蛋青和掺着丁香豆蔻珍珠粉的澡豆细细清洗长发,藏娇脸庞被水气蒸腾嫣红如花,瑞凤眼中迷迷蒙蒙水雾萦绕。
洗到身上时宫人轻轻诧异惊呼一声,藏娇才发现自己肌肤极为柔滑娇女敕,因多日只着麻衣粗布,莹润肌肤上竟擦出了星星点点红紫伤痕,轻轻咬牙忍着热水浸泡疼痛。
宫人边小心往伤痕上轻柔的涂抹梅花雪脂边摇头叹息:“婕妤这样好肌体,竟伤损至此,只怕要连敷上半月雪脂方可渐渐复旧如初。”
待梳洗沐浴擦拭完毕,便将藏娇清爽长发梳理柔顺,以羊脂白玉嵌南珠长簪小心的挽成一个堕马髻,一绺青丝似垂未垂。眉心细心描上五瓣桃花红钿,耳边精致玉坠轻摇翠(色)(欲)滴。
藏娇伸开双臂,由她们服侍穿上玉色绣蝶双飞薄绸里衣,齐胸鹅黄冰绡撒花玉兰盛放百褶裙,系紧柔软银丝软缎宽带。
灵巧双手将莲青藕丝襦裳上十二个金线锁边蝴蝶絆钮逐一扣紧,两个宫人托了鎏金錾葡萄枝蔓半人铜镜上前齐声道:“请婕妤整妆。”
藏娇眼波流转,看向镜中婷婷玉人锦衣华裳窈窕依旧,雪肤花貌姝妍若仙。那木钗蓬发,粗布麻衣之时仿佛南柯一梦恍恍惚惚不复再存。
宫人们满眼艳羡,齐声赞叹不止:“婕妤天姿丽质,容色如仙,肌体如玉,无一不美。奴等大胆说句,楚南后宫中再没有比婕妤更美的佳人了。”
藏娇对镜淡淡一笑缄默不语,斜飞凤眼中神情似喜似悲。
待妆饰齐整开门出室,便见黑压压的一地人群车驾。
楚南朝自先帝登基便素来崇尚节俭,凡皇家仪仗皆比前朝略减。
皇后正巡出行仪驾当启十六人抬九凤朝阳沉香木肩辇一乘,沉香木金顶朱漆东珠玄辐垂帘凤车一乘,并仪舆二架,仪车二乘。
司仪少监掌九凤黄罗锦缎曲盖一柄,内侍持白马尾拂尘二人,提炉尚宫二人,捧金花香盒尚宫二人,捧金地盥盆一人,执金唾壶一人。抱嵌宝贮水金汤瓶二人。
余者绿衣尚宫持五色锦缎绣九凤盖,十花盖,四方伞。绿衣内侍掌四龙凤扇,八鸾凤扇,羽林御卫持八金节,打二龙凤旗,禁宫内侍持十卧瓜,四立瓜,四吾仗以显皇后威仪。
如今皇后懿旨半幅銮驾迎藏娇回宫,当减去凤车与仪辇仪车各一架,凤盖鸾扇按例减半,因是在内宫不需出外城,又去除了卧瓜金吾羽林侍卫。
便是如此也需使用许多人手,加上随侍芳婉仪和莫兰依的宫人内侍,抬辇寺人。藏娇立在门口举目看去,长长两列浩浩荡荡声势浩大。
皇后宫中紫衣执事素月紧走几步上前,躬身抬臂小心搀扶藏娇上了九凤朝阳沉香木肩辇放下罗幔,执伞少监将九凤黄罗伞盖密密遮蔽头顶。内侍拂尘甩动,提炉宫人手中金炉香气袅袅升腾缭绕。
执事大监长声喝道:“奉皇后娘娘懿旨,半幅凤鸾仪仗迎云舒宫主位玢婕妤回宫起驾~~~~~~~~”
乐声悠扬起动,前行引路内监敲打鸣锣,一声接一声儿的长声喝道悠悠传遍整个司苑局,一行人抬着藏娇与芳婉仪和莫兰依的肩辇浩浩荡荡,缓缓消失在司苑局通往内宫的漫长石路。
抬辇的十六个内侍走的很稳,床一般庞大的沉重肩辇在他们身上仿佛轻无一物,只有额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和沉重踏实的步伐显出强壮的力气和平日极好的训练。
藏娇高坐在宽阔座椅上,透过从头顶悬挂下来摇曳的纱帐向外看去,随着离内宫越来越近,宫道两旁挤挤插插躲在各种树荫花木背后和廊台楼阁里偷看的宫人也越来越多。
想起无妄之灾的那个雷雨天,也是这条冷冰冰的青石长道,也是这许许多多站在花树亭台中看得更加明目张胆一些的宫人,指着蓬头散发,遍体淋湿的自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自己被绿漪带着宫人推搡着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走在这路上,注视的目光中有嘲笑轻蔑,有怜惜感慨,更多的是漠不关心中只是看一丝热闹的冷淡眼神。
如今又是这一群人,偷偷模模的躲藏在遮挡后翘首仰望,不敢指指点点,生恐冲撞了华丽凤辇上高贵美貌不可方物的贵人。满眼嫉恨,羡慕,渴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如针尖般盯射在身上。
藏娇忽然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去看这些宫人,也不想再看这眼前的繁华富丽。一颗心忽然有些冰凉刺痛,心中有一块柔软地方仿佛轻轻结上一层硬壳。
不对,不是这样的。这样的心绪不该是自己所有,眼前浮现起阿爹与阿娘慈祥面孔,大郎天真无邪的笑容,还有莫兰依清秀焦急的面容,芳婉仪冰冷眼中的暖意。
“姐姐,官家吩咐我们来接你了。玢婕妤娴雅贞淑,柔仪婉顺五德俱全。着启本宫皇后銮驾半幅,复旧其位,安居云舒宫。”耳边一句一句的回响起来。
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清明依旧,回首看向跟在仪仗后的芳婉仪与莫兰依的身影,藏娇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目光中暖意流动,心间微温,硬壳又仿佛缓缓化开一角。
仪仗缓缓前行,路过碧影湖,遥遥远望惜星阁,观莲台,路过秋露宫,路过鹤年宫,路过风荷园,环绕太液湖西侧再经丽正殿,含珠宫,毓秀宫,颂贤宫,日色西斜,霞光万道中云舒宫渐渐显露眼前。
“婕妤,云舒宫已到,恭请婕妤下辇。”
素月柔婉声音响起,藏娇搭着素月手臂踏着伏地躬背的寺人背脊缓缓下辇。柔声向素月道谢辛苦,芳婉仪携着莫兰依在后头下了辇走上前交代:
“娘娘今日才苏醒,精神尚短。我与婧美人回去复旨便是,你若要拜谢娘娘,明日来去既可,不急在一时。”
藏娇眼中饱含感激,盈盈向芳婉仪下拜:“妾的琐事,却劳烦皇后与婉仪娘娘费心,妾不敢言报答,只有五内铭感,厚恩载德。日后为皇后与娘娘死而不惜。”
芳婉仪微微一笑伸手扶起藏娇:“什么死不死的,好容易死里逃生,当要好好活着才是真的。余话不必多说,我都明白,只管好生歇息休养罢。”
云舒宫的琴歌长安,荷儿与秋兰秋芝,吉祥富贵,桃儿杏儿和粗使寺人上上下下早已得到消息,此时齐齐跪在云舒宫门口等候藏娇归来。
待藏娇站在宫门遥遥望着仪仗与芳婉仪和莫兰依的辇驾消失远去,琴歌与长安等纷纷起来,荷儿纵声哭笑着朝藏娇奔跑过来。奔到跟前双膝一软,跪在藏娇面前抱着腿死死撒开不放,嘴里含混不清的叫喊着娘子。
秋兰秋芝等人纷纷围上来流着泪七嘴八舌,有的道娘子清瘦了许多,有的道娘子在司苑局可有受伤,哪里不适奴婢们好给娘子上药。
藏娇一一点头应着,拉起抱着腿哭泣不止的荷儿,听着耳边纷闹问候之声,看着眼前张张殷切面孔。心中一阵酸热涌上,不由的泪如泉涌哽咽难言。
究竟是琴歌老成稳重,红着眼圈儿喝止了众人,上前向藏娇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微微颤抖:
“婕妤终于回来了,这天气炎热,奴服与荷儿侍婕妤回寝殿更衣休息。
你们也莫要添乱了,秋兰快去厨房传膳,捡着婕妤爱吃的只管多上几样来。秋芝你去催水,没看见婕妤衣裳都有些湿了么?
长安,你带着手下吉祥儿几个将宫门关上,免得那起子捧高踩低的畜生们又趁乱混进宫来,其余的都散了,各自做活去。
整日盼着主子回来,惊惊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如今主子回来了,可放心各安其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