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做到了……”
“这是……”
“他……他当年还是个学徒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铸剑人的实力。我觉得他很有潜力,就……”剑老人说了说着,皱着眉摇了摇头,“总之他当年离开的时候还是学徒,后来回来后就成了剑先生。但是这十几年的苦工他全部丢掉了。从学徒到剑先生是个漫长的过程,所以我要求他将这些年的苦工补上。”
“苦工?”
“苦工,也就是重复性的劳动。”剑老人解释道,“对于他来说就是铸造剑胚。对我们铸剑人来说,虽然我们铸剑时一般会用学徒做好的剑胚,但是铸造剑胚的功夫不能忘。虽然它的技巧要求不高,学徒也能完成,但是那是铸剑的基本。我跟他说,他必须要铸造五百柄剑胚,他才能还清他年轻时放荡所创下的业。”
“但是……”鲁鲁看了看周—无—错—小说围,“他似乎完成了。”
“不,你不知道,铸造剑胚的时间要比你想象中的长。制作剑胚的基本步骤是选材,水挫,小割,选别,积重,锻链,折返。其中随着季节和气候的不同,铸剑人要对锻炼和折返的时间做细微的调整。要不然铸造出来的剑胚会不均匀甚至折损。学徒要学习接近两年才能学会铸造剑胚的方法。”剑老人在原地踱步,“一般铸剑人几十年才能积累地铸造五百柄剑胚,奇怪为什么他这么快就造完了?我上次从锻炉底层上来的时候,这里还远没有这么多剑。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鲁鲁茫然地说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他好像是个做完作业就去玩的孩子……”
“不行,我要去他的工坊看看,这是不可能的。”
剑老人继续拽着鲁鲁往前走,他觉得越来越焦急。相比较于其他的手艺,例如农耕或者是纺织,铸剑这件事情要严肃的多。如果铸剑人所铸造的大剑有质量上的问题,那么作为使用者的战士就无法安心地挥动大剑去斩杀妖魔。外界的人们习惯性地将组织的战士称为“大剑”,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反应出来战士和大剑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是一个长期相互信赖的过程,所以作为铸剑人也必须对自己又严格的要求。
铸剑铸造满二十把剑胚的铸剑人才能申请学习关于素延,造锋,火造之类的手法。铸造剑胚的数量达到一百把的时候,才有资格申请参与覆土烧,淬火的关键流程。只有铸造剑胚达到二百把的人才有资格参加选拔铸剑人的试炼。只有铸造大剑超过四百把之后,才有资格精选剑先生。铸造剑胚这种事情永远是最基本的苦工,就像是演奏者练习音阶,捕鱼人不断游泳一样,那是随着时间慢慢积累的经验和境界。如果不长时间地和剑胚相互磨合,铸剑人是无法感受到剑胚自己的想法,无法感受到钢铁深处所埋藏的意志。多少年来铸剑人一直遵守着这样严格的规则。就像剑需要经过锻链,折返,造边,素延,造锋,火造,粗研,烧入,锻造研,初研,备水砥,改正砥,中名仓砥,细名仓砥,内昙地砥,修饰研磨,刀艳地砥,拭刀,刻印一系列步骤才能造成。一个优秀的铸剑人也需要按部就班,要不然他的铸剑生命就是缺失的。这也是剑老人要求他的儿子重新铸造五百把剑胚的原因。
剑老人的步子越来越快,被他钳猪胳膊的鲁鲁也跟着他跌跌撞撞地走着。两个人在插满了剑胚的走廊之中穿行,鲁鲁越看就越觉得惊讶。这些剑胚一柄柄都是如此的相似——相似的弧度,相似的纹理,相似的冰冷——以及相似的锐利。虽然没有经过打磨,但是剑胚依旧散发出微弱的剑芒。几百把剑芒聚合起来,让鲁鲁也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心悸。好像自己心中所有的秘密全部都暴露在了冰冷的金属下。
赤罗罗的暴露。
剑老人突然停下脚步,鲁鲁愣了一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大门面前。大门紧闭,剑老人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鲁鲁不明所以,他注意到地上有一道道黑色的印记,也不知道是什么。他皱了皱眉头,因为他隐隐约约在空气中闻到了水汽的味道。那味道夹杂在岩浆附近的呛鼻气体之中也可以轻松分辨。
“怎么了?”
“有声音……”
闭着眼睛的剑老人脸上的神情舒展开来,他的脸色也不再是一片赤红。鲁鲁竟然觉得他此时的神情和遇到情人的少年有些神似。
“是,正在锻造的声音。”
鲁鲁测了测耳朵却也什么都没听到,不过他选择相信剑老人,他知道剑老人虽然不通武技,但是他的境界相当高。
“难道是剑先生在里面锻造着大剑?不可能啊,我们确信他已经叛逃了……”
剑老人无言地紧走几步,然后推开了大门。鲁鲁也跟着剑老人走了进去,里面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之间这里的整个房间只有半截,好像从中央劈开了一般。剑老人和鲁鲁所在的另一次就是奔流的岩浆。虽然岩浆喷涌到了上层不再是一片赤红,但是依旧炙热。在岩浆附近,又无数的剑胚正在被锻造,铁锤一下下地凿在剑胚上。一切的敲击声相互碰撞,在铸剑的工坊之中回荡,好像是一首激昂的乐曲。是不是烧红的剑胚被取出暴露在空气之中冷却,而炙热的空气有被巨大的风扇吹出房间。换进的冷空气敲打在烧红的剑胚发出诡异的呲呲声。
鲁鲁不是没有看过剑胚铸造的方式,但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剑胚被同时铸造。他心中的疑惑接触了一部分。铸剑师需要通过季节气候,甚至是适度调整剑胚的铸造,所以大部分剑胚都不太相同。若是同一时间铸造的剑胚,那么相似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却最其中最根本的一件事情感觉不解。
“这里……没有人?”
没错,整个铸剑的工坊虽然同是铸造着许多把大剑,但是却没看见有任何人在操作。捶打剑胚的锤子,冷却剑胚的鼓风机,抓取剑胚的钳子——这一切的东西都连接着机械和轴承。无数的细密的齿轮和传动杆相互交织,好像是盘布在岩壁上的蛛网一样。那些装置不断地旋转着,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歇。一柄柄剑胚被铸造出来又被堆放在了旁边,好像是战争过后的尸骸。鲁鲁不由地将视线投向了剑老人。
“……这或许就是你儿子能够快速做出那么多剑胚的方式。”鲁鲁耸了耸肩说道,“我看他做的还挺精巧的呢。好像这里所有的动力是来自于岩浆的热力。他让水流过岩浆快速气化,然后用那些水蒸气推动整个机器运作。老师说我觉得造出这个东西的人是个天才。我觉得是不是你对他逼得太紧了?他觉得你给他留的作业太多了,他准备偷偷懒。”
剑老人摇了摇头,他的脸变得苍白。
“不,这是一种摧毁。他,这是在摧毁整个铸剑人的制度。”剑老人的身体一下子佝偻了下来,显现出了他这个年纪的老人特有的空虚感,“他没有选择铸造五百柄剑胚,而是选择让今后的人不再需要铸造剑胚。”
“什么意思?”
“有了这个机器……”剑老人指着自动敲打着剑胚的铁锤说道,“你觉得有了这个,还有哪个学徒会去学习制造剑胚?如果连学徒都不会去学习制造剑胚的方式,那么今后的后人就不会再去亲自铸造剑胚了。一切关于铸剑人的等级制度也将灰飞烟灭。这个机器制造出来的那一瞬间,不用等到它生产出五百把剑胚,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剑老人说道,他觉得好像有一团火在心中熄灭了。
“今后的学徒不需要在学习如何铸造剑胚了,因为机器已经将这个活完成了。他们会选择直接学习更加进阶的铸剑技巧,学徒的年龄会大大降低——因为之前我们考虑到体力的原因,未成年人是不能成为学徒的。这样一来,最后整体铸剑人的年龄也会降低,他们会有更多的时间铸造大剑。”
“这听起来似乎很棒?”
鲁鲁耸了耸肩,剑老人却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你是这样想的么?也对,你应该这样想,因为你不是我们这个年纪的铸剑人。我是一步步从学徒走上来的,我不断地练习自己铸造剑胚的技巧,并且在和钢铁的接触中感受它们的意志。我的父亲也是如此,我父亲的父亲也是如此。我经常去抚模那些铁矿石,我感觉我的父亲,我的前辈,他们的身体虽然死了但是却依旧在大地之中循环着。它们十年变成沙尘,再过十年变成石头,最后经过百年就会变成钢铁。铸剑人的灵魂依旧在铁块之中活着,我每次铸造剑胚都觉得我在和剑胚交流……”
“但是今后的年轻人不会再亲自动手铸造剑胚了。”
“没错,所以他们也不会再有我这样的感受。而且我感觉这个机器已经将这块土地上所有的灵魂,所有的一切我所怀念的东西都汲取出来,用锤子敲打然后放到岩浆里烧成了灰。”
剑老人觉得自己好像将一年的话都说完了一样。他将自己佝偻的后背收紧,然后转身走向了工坊的大门。鲁鲁连忙叫住了他。
“您要去哪?”
“去哪?当然是去通知上面的那些学徒。他们的苦日子到头了。”剑老人自嘲地耸了耸肩,“现在铸剑人的门槛变低了,他们可以更极爱轻松地追寻自己的理想。当然现在的铸剑人也不是之前的铸剑人了。”
“您或许可以将这件事情压下去。”鲁鲁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您将这个工坊密封起来,那么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有过什么。或者把这一切推倒岩浆里……”
“但是这不会改变任何事,不是么?”剑老人淡然地笑了笑,“我已经看到了,整个制度的崩塌,那是一场革命,这里只是革命的开始。我的儿子不会因为颠覆了铸剑人的传统而沾沾自喜,他还会做出更多的事情。变革的风暴依旧开始了,我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被革新的是我们铸剑人。”
“革新?不,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剑先生到底去了哪里。”
“不,你应该听到这个。”剑老人的身影消失在剑胚组成的走廊之中,只是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听说他好像是一个战士一起叛逃的?那想必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战士。我感觉变革的风暴就快要刮到你们那里了。你们最好提前做好准备。若是那个战士有什么朋友或者是亲人,就赶快利用起来。虽说这大概也没有什么用。”
鲁鲁一愣,随即模了模自己的额头。他在思考,思考今天这件事情到底会对他的计划造成怎样的改变。上层的觉得只是一个战士和铸剑人逃走了,他们害怕关于妖魔和战士的情报进一步流传到外界。不过上层对这件事情的关心也仅限如此,他们并未将剑先生和蒂法当做引起一场革命的关键人物。鲁鲁可以在这个信息上的误差做些文章。
剑先生所制造的机器依旧发出着轰鸣。无数铁锤按照相同的节奏敲击着鼓点。鲁鲁陶醉其中,他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