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呀,这是不是疯了?”李桂枝有些咋舌,连忙看看周围其他的几个村民,那几个人也被张家媳妇儿的反应给吓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真的是没救了么?”苏童小声问唐敖。
唐敖点点头:“除非有人去水边帮孩子招魂,但是现在这是洪水,流速比较快,孩子是被水冲走淹死的,就算魂魄还在水里,也不知道已经流到了哪里去,招魂是可以的,就是成功的几率很低,尤其是溺水身亡的人,想要把魂召回来,难度也非常大,因为水里面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凶险很多,尤其这种野水。”
苏童叹了口气,看样子那个张家媳妇儿应该是太过于悲痛了,所以一时之间怎么也接受不了现实,还抱着幻想,想让孩子复生呢,但是等她四处求援,结果处处碰壁的时候,只怕是又要遭受二次打击,再多受一次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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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对方的那种处境,苏童也觉得心里面有些酸涩难受,可是这种事除了当事人之外,旁人再怎么同情理解,也不可能分担掉当事人一丝一毫的痛楚,一时的叹惋过后,这件事对于其他人家而言,无非是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警告和教育自家孩子不许去野浴时候能拿出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就只有当事人一家,才是真的在心头上多了一道怎么也消不去的伤疤。
原本围在一起看热闹的人,和帮忙到河边去找孩子的又七嘴八舌的打听了半天,得知这次的山洪来得十分突然,谁都没有办法预料到,并且也很难相信下午的那一阵急雨居然可以带来那么大的水量,河道附近的状况十分骇人。众人听了去河边帮忙打捞孩子的人的说法之后,都纷纷拎着自己家的小孩回去耳提面命的交代不许到河边去玩,原本还十分热闹的小街上,人们没一会儿就又都各自散了,不宽的小街道又重新变得安安静静的,天色也终于黑了下来。
李桂枝和闫红寿回到院子里,在苏童和唐敖的帮助下,把院子里的水都清理干净,这样一来就不会影响第二天摆流水席的场地了。处理完了这些事,李桂枝看时间实在是不早了,就急急忙忙去厨房准备晚饭,准备好晚饭之后,却又怎么都找不见闫喜梅了,屋里屋外的喊了一通,也没有人应声,更没谁见了她的行踪,李桂枝有点担心了,闫喜梅大病初愈,身体状况还很一般,现在外面又黑灯瞎火的,村子外头还有一条暴涨的河,尽管这个女儿跟别人家的女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放在一起比较的东西了,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刚刚眼睁睁的看着老张家的小虎被水就那么给淹死了,李桂枝忍不住对闫喜梅的去向感到有些担忧。
闫红寿拿了手电,出去找,苏童和唐敖原本想要帮忙,被李桂枝拦住了。
“你们俩是客人,哪能让你们去呢,而且你们对村子里也不熟,”李桂枝忧心忡忡的说,“在家里呆着吧,你表舅他会叫村里其他人帮忙一起找的。”
闫红寿出去找女儿,这一找就找了一个多小时,就在李桂枝的**都快坐不住板凳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手里还拉着一脸不高兴的闫喜梅。
李桂枝一看女儿平安回来了,自然是大喜过望,赶忙站起来迎了出去,想让闫红寿把闫喜梅带到住屋里面来,但是闫喜梅嫌住屋里面的灯光太明亮,哼哼唧唧的不肯过来,最后干脆挣月兑了父亲的手,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又躲进了黑暗当中,不肯再出来了。李桂枝也不好勉强她,只好张罗了饭菜给她送到屋子里,然后这才回到住屋,张罗一家人也开始吃这顿被耽误了好久的晚饭。
“你是从哪儿把她给找到的?”女儿找回来了,平安无事,院子里的水也清理干净了,不耽误第二天摆宴席请客,李桂枝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一边嚼着饭菜,一边含含糊糊的开口向闫红寿询问起来。
闫红寿端着碗,叹了口气,说:“她跑去半山腰那边看热闹去了。”
“啊?她怎么跑那儿去了!看什么热闹?”李桂枝有些诧异,看样子闫喜梅跑得距离应该不算近,至少也是超出了她平日里的活动范围的。
“张家媳妇儿,把小虎给抱那儿去了,非得让人家大夫给救救,也不知道喜梅是怎么知道的,我去的时候,她正趴人家窗户上往里头看呢,大夫看样子也没答应,张家媳妇儿正跪在屋子里头磕头求呢,谁拉都不起来。”闫红寿说。
“哎呀,那咱家喜梅跑过去,不是给人家添乱么!”李桂枝一拍大腿,“你把她给拉回来之前,有没有跟人家道个歉,说几句客气话什么的?”
“说了,我跟人家说对不住来着,人家也没跟咱计较,还问我喜梅最近恢复的怎么样,在家里表现好不好什么的呢。”闫红寿被李桂枝追问的,也有一点小小的不耐烦,不过他还是很有耐心的回答了老婆的问题,“我又不是小孩儿。”
“你当然不是小孩儿了,不过你那张笨嘴哟,有时候还赶不上巧嘴的小孩儿呢。”李桂枝冲闫红寿一翻眼珠,她平时在这个家里还真的是当家做主惯了,当着公婆的面这么说闫红寿,公婆居然都没有一丝反应,好像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半山腰那里住着什么人啊?”苏童听他们你来我往的说,忍不住有点好奇的开口问,“为什么张家的孩子出事了,要去那里求人救呢?”
“哦,那个地方住的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个神医来着,”李桂枝被苏童问起这件事来,顿时就眉飞色舞了,她的口气里饱含着崇拜的说,“神医可是很厉害的,我们家你表姐喜梅,就是他帮着治好的,那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来着!而且这也是神医跟我们有缘分,他可厉害了,合眼缘的,他可以分文不取都不介意,不合眼缘的,你捧着千金上门,人家眼皮都不抬,门都不让你进去。我们家喜梅也是命好,运气好,我们当初就碰运气试试看,过去打听了一下,结果神医真的就帮我们给喜梅医病了,这么多年没治好,他一来手到病除,你说厉害不厉害?”
闫喜梅跟之前比起来,倒确实算是好了许多,至少一天里她有一半时间是清醒的了,而且也有了一定的活动能力,只是那精神状况么……苏童一想起前一天晚上,闫喜梅是黑暗中伸长了脖子,瞪圆着眼睛盯着自己看的那个画面,就忍不住觉得后背上的汗毛一阵一阵的竖起来。
村子里的那个神医,她和唐敖晌午那会儿跟村民聊天打听,也听到了不少略显夸张的说法,她始终觉得,对方四十来岁离开村子,一走二十多年,再回来就以神医自居,说不定这二十年里,也有可能拜了哪个赤脚医生为师,从人家那里学到了一些治病的土办法或者偏方之类的,回来再利用乡邻口口相传的这种信息传播方式,故弄玄虚一番,归根结底,八成还是为了牟利骗钱的。
“那这个神医既然和表姐那么投缘,肯帮她治,之后也是分文不取的么?”苏童虽然这一次来的目的和主题是记录“乡村之美”,并不是揭露和曝光乡间的庸医神棍,但是听李桂枝这么说了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着问了一句。
“是啊,这个神医确实是一分钱也没有跟我们收呢。”李桂枝点点头。
这倒是让苏童有些诧异了,她以为那神医治好了闫喜梅之后,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索要上一笔治疗费,没想到居然真的一分钱都没收,要是这样,难不成还真的是高手在民间,自己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么?
然而,就在她正在内心里开始暗暗的检讨自己把人想得太坏的时候,李桂枝才不紧不慢的把方才没有说完的话给说完:“后来神医说,能治好喜梅,也是要感谢上天怜悯,所以他得帮我们还神,让我们给他一头牛和两只羊。”
苏童顿时就有一种几乎想要吐血的冲动,唐敖也听得有点哭笑不得,试探着问:“现在牛羊也不便宜吧?一头牛和两只羊得花多少钱买啊?”
李桂枝摆摆手:“还行吧,我们这边不是乡下么,直接去找那种家里头喂牛喂羊的人家买,比你们在市里头买牛羊肉可还是能便宜不少的,我们给大师挑了一头年龄不大不小,结结实实的大黄牛,还有两只肥羊,一共花了差不多两万块钱吧。关键是人家这是要替我们还神的,咱必须得心诚。”
“两万多也不算是一笔小数目了吧?”苏童一头黑线的看着李桂枝,觉得她之前对自己说神医一分钱都没有收,还真的是很幽默,敢情按照李桂枝的概念里,不直接要人。民。币,就不算要钱,被人索要了两万多块钱的东西,居然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对人家感恩戴德成那副样子,偏偏以他们家的条件来看,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不把两万块钱放在眼里的程度啊。
李桂枝不吓唬的摆摆手:“两万多块钱是不少,但人家那不是把我闺女治好了么,我拿着两万块钱去外面大医院,估计光检查一圈就花进去不少,病还不知道能不能治明白。再说了,我们真是见过那种带着好几十万来,神医就是不给人家治的,这也算是我们家跟神医有缘分,这是喜梅的福气呢。”
见李桂枝这么说,苏童就没有再多评价什么,虽然在她看来,这个神医始终都带着一层江湖骗子的色彩,但是闫喜梅在进过他的调理治疗之后,确实见好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李桂枝和闫红寿全家又都对神医笃信不疑,她也就不想去给他们泼冷水,说多了好像是要触闫喜梅的霉头似的,惹人家不高兴。
吃了饭之后,李桂枝他们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毕竟第二天就要摆宴席了,即便村子外面的路被隔断,镇长之类的贵宾,以及外村的亲戚朋友可能来不了,但是光是这村里面的人,也又不老少,李桂枝对于苏童准备把寿宴的内容作为报社文章的一部分这件事,更是非常重视,做起准备工作来,就更是一丝不苟,格外的当回事儿。苏童和唐敖帮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忙,之后就被李桂枝给打发回了他们的房间,按照李桂枝的话说,既然镇长来不了啦,那苏童就是他们这次寿宴上唯一的贵客,能不能好好的露一露脸,就看苏童是不是成全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让苏童跟着忙活,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经过了前一天晚上的惊吓,苏童当然不会再碍于所谓的面子和矜持,坚持去和闫喜梅睡在同一个房间里,这个理由也不好讲,尤其不好在人家要办寿宴喜宴之前讲出来,所以不管李桂枝的目光有多么的暧。昧,苏童也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唐敖一起回了李桂枝儿子的那间卧室。
幸亏这间卧室里面也是一铺炕,宽绰的很,再加上苏童这一天下来,也累坏了,回去之后,两个人一个靠在最左边,一个靠在最右边,把被褥铺好,和衣而卧的躺下去,才聊了几句天儿,苏童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这一晚,可能是因为睡在唐敖的旁边,所以心里面比较踏实,苏童睡得好极了,连梦都几乎没有做,一睁开眼,外面已经是天光泛白,院子里有人在忙忙碌碌,张张罗罗的声音,估计是为了流水席能够顺利,李桂枝一大早就带着帮手们开始摆桌子,做准备工作了。
既然如此,那苏童也不用睡了,她爬起来,把头发拢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唐敖出去接了一盆清水回来让她洗漱,因为闫家要招待宾客,所以早饭似乎就免了,苏童和唐敖出去帮忙的时候,被闫红寿的老母亲一人塞了一个煮鸡蛋在手里面,这就算是填填肚子的东西了。
匆匆忙忙的准备和张罗了一早上,到了上午十点钟左右的时候,村民开始陆陆续续的来赴宴了,这一场流水席,要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才能散,苏童和唐敖被安排成了上宾,所以第一批就被拉到桌边去吃了饭,和老寿星祝了酒,苏童也趁着白天光线比较好的时候,拍了不少的照片,有老寿星本人的,有来贺寿的村民一起喝酒吃菜的热闹场面,当然还少不了李桂枝了,她主动提出来很多要求,让苏童在不同的场景下,给她状似无意的拍了好多张照片,即便是没有特意拍她,她也会出其不意的出现在苏童正准备拍摄的某个画面当中。
到了晚上,来赴宴的村民就以男人为主了,女人和老人也有,不过比白天的时候少了很多,大多数都是白天没空过来的男性,凑在一起又吃又喝,互相敬酒,玩得不亦乐乎,尽管天已经全黑了,院子里临时挂起来的照明灯也并不算十分明亮,不过这些人的热情确实丝毫不减的。
苏童又拍了几张夜色下的照片,觉得差不多就回房间里面去躲清静了,这一整天下来,热闹是热闹了,但是喧闹和无休止的应酬,也让她觉得很疲惫。
她和唐敖回到房间里,拿着相机调出之前拍的照片来,准备看看有没有什么拍的效果不太好,需要重新补拍的,及时发现的话,在走之前就还有时间机会。
前一天白天拍摄的照片,效果普遍都不错,蓝天白云映衬下的小村子,看起来还真有一种别样的恬静美感。到了流水席寿宴的现场,照片上面体现出来的气氛可就不一样了,恬静不见了,变成了热闹和热烈,这也是展示村民另外一种精神风貌的视角,估计老董应该会比较喜欢。
苏童往后翻着照片,觉得自己拍得都挺满意的,唯一让她哭笑不得的,就是李桂枝出现在照片当中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回头肯定要有所取舍,到时候也不知道这位爱出风头的表舅妈会不会因此而感到不太开心。
“等等,苏童,”她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往后反着照片预览,忽然唐敖在旁边叫住了她,“你往回倒一张照片,仔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苏童愣了一下,赶忙依言把照片退回去到前面的一张,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张天黑之后拍摄的照片,照片上面是拍摄到了两桌人,一桌是老寿星原本坐着的那一桌,老寿星年纪大了,一天里面象征性的出来见见客人,吃了点东西,就回房间去休息了,天黑之后,流水席的主题就也发生了一点变化,从给老寿星贺寿,变成了庆祝闫喜梅重获健康,所以这张照片上,能够清楚的看到闫喜梅坐在老寿星的那一桌,一个比较远离照明的阴影当中,那双无神的黑眼睛,也正看着镜头,仿佛能够透过镜头看出来似的,让苏童平白无故打了个寒颤。
“闫喜梅看起来实在是太怪异了。”她皱着眉头对唐敖感慨说。
唐敖却摇摇头,指了指照片当中两桌中间的一处光线并不太好的地方:“这里,你放大了仔细看看。”
苏童疑惑的放大了照片,这才看清了那阴影当中一个正在欢蹦乱跳玩耍的时候被拍摄下来的小小身影。
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前一天被张家媳妇儿死死抱在怀里,浑身青紫强硬,并且死去多时的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