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病不要紧,只担忧太上皇和木兰夫人受不得寒。南国的冬日,寒风迎面有如刀割,冷意直渗骨髓深处,叫人难以忍受。她诏命将作大匠,命他修缮玉蟾宫,再筑观景园林于宫外。
时东海局面僵持,国库虚空紧张,挪不出多余的银钱,朝会上数名大臣上疏谏阻。元灵均虽觉有理,但被驳脸面,面子上挂不住,拂袖而去。
渠奕病情有所好转,神情清明,已能下地活动筋骨,元灵均心情不错,朝会后陪他畅游上林苑,途中内侍来禀,陈莒代表诸臣面圣。闻言,元灵均面色一瞬,隐隐有动怒的迹象。她将内侍提留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去告知众位大臣,若再来烦朕,几十大板是少不了的。”
渠奕深知她脾气秉性,必然是大臣直言不讳,逆她之意而心怀不满。
他笑了笑,徐然答道:“古言道:君有诤臣,不.+du.会亡国,父有诤子,不会败家。陛下有忠义正直的良臣辅佐左右,是国家大幸,陛下大幸,理应褒奖,哪有责罚之理。”
元灵均默然。
这天夜里,木兰夫人从上阳宫来劝阻。她与太上皇深居上阳宫,朝事鲜少耳闻,这次闹得有点大,作为女帝之母的她急急赶来相劝,“你君父也不赞成修缮宫室,他说应对东海还需时日,朝廷必须积攒大量军资,后宫能少用度便少,宫室上更是不必浪费,我们住上阳宫就很好。”
元灵均饮着母亲炖的鸡汤,眸中一片氤氲,她点点头,嘴上不说,心里却如铜镜。她是怕自己哪天突然去了,届时君父也不在……便想把好的都给母亲准备着。
木兰夫人还欲再说,恍然见她最近消瘦得厉害,心痛不已,再一眼,瞧见她手边还摞着奏疏,不禁泪眼婆娑。
“孩儿好着哩,母亲可别哭了。”元灵均用帕子掖了她眼角的泪水。
木兰夫人说不出话来,捂着女儿冷冰冰的手,来回搓动,“你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行,还常去册府转,不肯消停,你怀着身孕也不好好歇着,没日没夜地批阅奏疏……父女果然是父女,都是不要命的。”
元灵均笑了,“渠奕病了,孩儿只想尽力做好眼前的,至少比他曾经做的好。这是他期望的,也是我对自己的期望。”
说到这,她愣了神。胎儿踢了她的肚子。
或许,是该休息了。
她看看殿外,抚着母亲的手,“天冷,母亲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木兰夫人自知劝不动她了,轻叹一声。
鲲娇送出来,木兰夫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和她仔细交代,把殿内炉火再升旺一些,要劝着陛下,不要太过辛劳。
鲲娇应是,目送木兰夫人出了紫台,方才转回殿中。九万正巧送信来,兰家找到了,现已回到祖籍瓜州。
第二日朝会,元灵均收回修缮宫室的诏令,随后以待产为由,命丞相陈莒和武安侯霍杞协理朝政。
散会后,元灵均单独见兖王应星。母子室中密谈,元灵均把一道密旨赐予应星,细心叮嘱道:“接下来的两月母亲会闭门上阳宫,朝中大事由霍杞协理,此人若生异心,你持这道旨意将其正法,不必禀我。切记,这道旨意只你一人知晓,不可叫旁人看见。”
“应星明白了,母亲放心。”应星把帛书纳入袖底,拱手告辞。
他退出来,碰上漫步的天化。兄弟俩相视一笑,并肩而行,游园赏景。
“大兄何时离京?”他问。
天化动了动唇,笑了,“母亲让我自己决定,但我还不准备离开,至少要等君父好些再走。”
应星点头,抬眼看萧瑟的园子,枯枝败叶,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在寂寞萧条的草木深处,小女童襦裙翩翩,添了一抹耀眼的色彩。
“大兄,二兄。”久安扑上来。
天化把她举起来,“这谁家的胖公主。怎弄得满脸是油?”
天化给她擦脸,久安咯咯地笑,笑完了,挣扎着下来,捂紧怀里的东西跑开,“我去看母亲了。”
议事殿中中君臣在议事,久安偷模模地藏于帘幕后,透过缝隙往外窥探,掏出半个鸡腿啃起来。
大臣一一告退后,元灵均靠着凭几稍事休息,瞅见帘布不停地晃动,拉了脸下来,“小猿,出来。”
久安露出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见母亲黑了脸,慢吞吞地从帘后出来。
“是不是又偷吃了。”
胖孩子急忙晃着脑袋,不敢张嘴。她嘴里塞得两腮鼓起,一根鸡丝还露在嘴外。元灵均冷哼一声,揩去她嘴边的油迹,“都敢骗你阿母了,兔崽子,你看看,满脸油腻,脏死了。”
小胖子赶紧咽下去,对母亲傻笑。
“不准再吃了。”
小胖子一听,两眼鼓出一泡水,眼看要掉金豆子,“我不,就要吃,就要吃……”说完在地上撒泼打滚,眼见元灵均要发火了,鲲娇赶紧来拉。保母追过来,见状,惊惧伏在御前请罪。
鲲娇抱她也不依,直往元灵均裙子底下钻。元灵均近年脾气不好,久安闹,她忍不住心烦意乱,将她推离一臂之远,让她站好了,“我说不准就不准。”
“呜呜呜……母亲要打小猿了,小猿要君父。”
元灵均让她吵得心烦,又无计可施,“不许哭了啊。”
久安嘴角一撇,“哇”地大声哭起来:“母亲不好,母亲要打孩儿,你们快让君父来救我……”
元灵均被她气笑了,“元天珺,你是老天派来和我作对的吗?保母,把公主带出去。”
保母上来抱久安,久安委屈,也不吵不闹了,看着母亲掉珠子。
“罢了,让她留下吧。”
元灵均起身,招招手,久安埋在她衣袍里,元灵均揉着她绒绒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
她一直学不会如何做母亲,平时都是渠奕教养,久安和他最亲近,渠奕病后,她把精力多放在朝政之上,一味放任久安,疏于管教,倒把小丫头养得刁蛮任性了。
元灵均抱着久安走了片刻,累得不行,要放她下地,“你不知道自己多重,下来走。”
“我不。”久安像猴儿似的挂在身上,抱得更紧了,“一年到头母亲也抱不了几回,才一会儿母亲就嫌弃了。”
鲲娇劝道:“陛子重,今日也未用多少膳食,还是小婢抱着公主吧。”
元灵均眼睛酸涩,摇摇头,把久安抱紧了几分,“好了,不要闹了,母亲抱着你便是。”
母女俩到了屏山殿,久安见到能走路的父亲很开心,坐在他怀里,拉着他手掌在上面画画,“君父哪里疼,告诉小猿,小猿给你吹吹就好了。”
渠奕被她逗笑了,“小猿一来君父就没事了。”
帘子下,元灵均问天宝:“汤药膳食公子可曾用了?”
天宝一一回禀,元灵均又道:“我要出门一趟,你务必照顾好公子。”
天宝讶然,皇帝生产在即,此时出门恐有不妥,转念一想,若无紧急之事,皇帝断不会如此。他应了一声,道:“陛下放心。”
元灵均掀帘入内,久安蜷在渠奕膝上,迷迷睡着。鲲娇进来抱久安,渠奕摆摆手,“还是我抱着吧。”
元灵均靠在他肩上,闭着眼,轻轻吐纳着气息。他侧头看她,“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得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