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几月,代忠身体好,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他又好动,便早早下床了;但又想逃避功课,故日日时不时装一会儿,让任九隆知道自己还病着、好在红颜身边悠闲度日,得以观花投壶、舞刀弄枪。那代兴虽然心心念念想回去读书,无奈真是体弱,遂老老实实躺着,只一天三遍催身边的小厮邓、岩去给神佛上香,保佑自己快些康复,好回去学堂读书;代兴还每日让邓、岩向先生拿一些背诵的篇目来看,以防落下功课。由于兄弟俩表现悬殊,章氏也对代忠说教,任九隆也来骂了几通,但都没用,代忠说他病着,每日乱叫,任氏夫妇心疼儿子,也不管他,只能由他去。
章氏因为嫡亲妹妹的死伤心过度,直躺在床上哭,万事不理,所以掌家权再度落到红颜身上。
代兴躺在一堆厚厚的软枕上,披着衣服,手里拿着一卷古本,笑道:“你猜爹这回又会什`么时候查出姐姐私吞了银子?”
红颜瞪了他一眼:“什么私吞,我那是拿我该得的!过年过节,人家孩子都有个体己,我们家倒好,从上到下没一个给的,还要我们家拿钱出去倒贴,想的都美呢。”
代忠附和道:“要不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呢,分明自家不是没钱的人,还巴巴儿地想要别人家的钱。也不想想别人家的钱不是自己辛辛苦苦赚的?凭什么给他!我们平日里给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少吗?地都给他们不知瓜分了多少去,就这他们还不满足。”
代忠翘起二郎腿,一脸嫌弃:“说到底,孩子多,这家财官司就多。若是有明文规定一家一户一个孩儿,那还和谁争?”
玉颜一手抱七彩玲珑鞠,一手拉着代忠下摆,嘴里软软糯糯:”哥哥,抱~“
代忠伸手把玉颜捞进怀里,笑道:“都像小妹这么乖,生几个都无妨。”说着就拿手去捏捏玉颜玉雕似的鼻尖,玉颜笑得如同天边绚烂的彩霞,不难看出这个小女孩以后会比姐姐更为出众的容貌。
红颜道:“你别忙着在我身边带坏小妹。荣管家给我的信,说表妹正午该到城门口了,原本该代兴接,既然你无事做,去把她接来。”
代忠听了,立马趴在玉颜身上,一阵乱嚎,逗得玉颜一边笑一边想推开代忠。
“妹妹无良,兄长病重,还派遣兄长在烈日底下接人!”代忠假哭的声音有点刺耳。
章氏原本背对着他们躺着,听见代忠这么说,也不由得翻过来,脸上带了这些天的第一抹笑意:“你少唬人,还不是不想去读书。你表妹无依无靠,好歹去接一下子。这些天皇上下旨要选秀,各地进京述职的官员和显贵都往临安挤。万一碰着你表妹,你让你姨母在地下怎么安心?”
代忠无奈地耸耸肩:“反正你们一定看不得我休息。”
红颜撇撇嘴:“好像你做了多少似的。”
代忠理理衣衫,道:“其实照我说,真不必对这个表妹这么好。姨母是如何嫁给姨夫的当年临安闹得满城风雨,前几年见面之时爹还和姨夫绝交。我才不信姨夫是因为救济百姓死的,肯定出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得了报应。小时候那表妹没少在外公面前欺负丫头,这些帐都还没算呢。我要是她,就没脸来!”
章氏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阿大!”
代忠放下玉颜,拿起铜镜上下端详了自己一番,确定自己风度翩翩,这才稍微抹了抹鬓边有些散乱的细毛,丢了一句:“我去了。”便大摇大摆走了。
红颜摇摇头。
看来这个表妹到自家日子是好过不了了:其一,任九隆和王平有仇——合伙做木材生意,王平在上等木材里面掺杂了腐烂的和次的,让任九隆赔了,还拒不承认。要不是任九隆三哥元卿倚仗自己的恶势力强行压下去,恐怕任九隆也逍遥不了;其二,在姨夫和被同化了的姨母的教导下,表妹王潇潇的做派也实在是让人恶心。虽然王潇潇因为母亲是受宠的女儿的缘故也很得章子聪的疼爱,但王潇潇恃宠而骄,陷害红颜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还当众给了红颜许多丑出,这些红颜和代忠都记着呢!就连一向好脾气的代兴也时不时会说王潇潇的坏话。当然,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长大了改了也未可知,所以红颜还是有期待的;其三,当年章三小姐的花名在临安可是无人不知,间接影响了两个姐姐的婚事,所以章子聪虽然身居高位,可是一般的好人家谁敢娶章家的女儿?因此,章家庶长女嫁给了西辽商人,嫡长女嫁给闽南富商,章三小姐更是因为私定终身轰动京城。结合这些年受的苦楚,虽然妹妹走了章氏很伤心,但说没有怨气也是不可能的。何况章氏又不是瞎子,王潇潇当年做了什么她会不知道?有多少防御的招儿还是章氏教红颜的呢!
红颜翻开账簿,仔细对账。
其实只要王潇潇能改,安分守己,她和娘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好歹身上都有章家血脉;爹虽然小鸡肚肠,但也死要面子,最多当面说几句,也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一切,都取决于王潇潇自己啊!
章氏突然坐起,阿赤连忙过去给她披衣服、怕她凉到。
章氏道:“你前几日同我说,你屋里那个凤娟不干净是吧?还有你哥哥屋里那个荣璟?”
红颜点点头:“凤娟才九岁,就敢偷主子东西用,以后还不知道如何呢!还有那个荣璟,也是一个不老实的。跟着哥哥,爹又疼他,难保不会还他良人身份、让他飞黄腾达去,他倒好,上回哥哥受到沂王世子召见,他不跟着哥哥走,反而闹出一堆事情来想单独攀高枝去。”
章氏垂下眼睑,眼里尽是思虑:“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若为这个就把他们轰出去,在外面会落下一个‘苛待奴仆’的罪名;可是不治他们,又是祸害。”
代兴道:“急什么?我这几日已经和洪恖商量好了,这几洪大人的夫人就领着丫头来府上,到时候挑好的完了。”
红颜摇头:“新人要训,未必比旧人好用,一时青黄不接,最是麻烦。”
章氏拿手顺着因为躺着而凌乱的头发,自然卷的头发给她增添了异域色彩,却没有西域女子的妖娆:“我看先把凤娟打发给潇潇做丫头,反正祸害也是祸害她。至于荣璟,只能让你哥哥自己小心他了,别什么都教他。”
荣璟动不得,因为他还有个得势的老爹是荣博,那是任九隆的权威代表。动了他,就代表跟任九隆作对。任九隆最好面子,绝对不会妥协。除非,有比荣博更“懂事”的。
红颜揉揉额头,叹口气,满脸惆怅:“我看难,哥哥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人未免太好。”
章氏无奈:“也只能让代兴没的多注意一下了。”
代兴点点头:“若是有大出格的,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红颜含笑。
若代忠是老三,代兴是老大,章氏和自己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正讲话呢,云檀掀了帘子进来:“京都府尹洪恖大人的夫人领着一票丫头来了,丫头都在后院坐着,夫人在外面等着呢。”
红颜忙道:“快请进来!”
云檀忙出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一个身材高壮、但容貌不凡、英气勃发且满是精明干练的梳着妇人髻的女子进来,她穿着蓝白色褙子,底下穿着青裙,头上只插着三根银钗,看起来竟然和市井妇人相似,但又处处透着官家的气派。
红颜连忙过去握住她的手,满脸堆笑:“这是洪夫人吧?”
洪夫人连忙笑道:“什么洪夫人,我原本出身渔家,是招了这么个夫婿才有的今天。听说你今年十三,我也只比你大四岁,你若不嫌弃,只管叫我姐姐——我娘家姓凌,小字兰儿。”
红颜立刻改口:“兰姐姐。”
红颜心中巨汗。
这凌兰儿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才十七岁,却和洪恖成婚六年,这洪恖是有恋童癖么······
红颜携着凌兰儿来到桌前坐下,云檀斟茶,代兴依旧拿着书,却向兰儿笑道:“洪大人可好?”
兰儿温婉地点点头:“还好,就是事情多。你们知道,官员不许狭妓,更不许暗地里和小倌有勾连。前日太师的公子和少尹的公子弄死了一个小倌儿,现在那鸨母还在闹,不把他两人捉去打板子不罢休。”
章氏让阿赤包了一个头巾,这样看起来不会太失礼:“又是无头公案?”
兰儿笑道:“哪里能真的断了?太师的公子谁能动?就算陛下亲自下旨查,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不会同意不是。”
红颜见牵扯到朝堂,因为和凌兰儿还不熟,便扯开话题,以免惹祸上身:“你带了多少女孩子来?”
兰儿扫了一眼,见章氏坐在床上,没有梳妆,云檀只是站着,唯有红颜面前摊开着账簿,便知道任家管家的是大小姐,因此笑意浓了几分:“三少爷说不要太多,也不许太漂亮,只要聪明伶俐的。我千挑万选了五十个,你且随我去再看看?”
红颜遂和兰儿携手,一边走一边问:“这些女孩子都是哪里来的?”
兰儿一听,便知道她担心这些女孩子来路不明,怕惹上什么贩卖人口的官司,又怕有政敌安插眼线,马上便抬手覆上红颜的手,轻轻拍了两下,道:“妹妹放心,这些女孩子要么是荒凉处人家过不下日子了,卖过来的;要么就是在兵荒马乱家破人亡,在人世流浪,自愿被卖的。这些人能进到任家这样的府邸,算是几辈子都想不来的,哪里会生什么歪心思。若有一个两个不乖的,你只管还我,我向你负荆请罪。”
红颜忙道:“哪里就需要这样了?我不过多嘴问一句。”
说话间,已经来到后院,兰儿停住脚步,手一指:“就是这几个。”
红颜粗略一看,果然,面容齐整,但不是精致;眼里透着机灵,却不是会惹事的。若说她们之间日后会斗嘴互掐那可能,做其它事情,几率应该不大。
红颜满意地勾勾嘴角。
凌兰儿之所以能在天子脚下光明正大地贩卖妇女,也是有她的本事在的。
红颜往每一个身上都仔细看了,又一一问了话,这才选了二十个丫头,这些丫头几乎都是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女孩子,会说一点点基本的日常官话,有五个个还是身上破破烂烂的乞儿。条件比较优越的反而只有三个。
兰儿一看,便知道红颜的打算:这些身家清白、没有任何背景的女孩子估计是红颜要重点培养的任家下一任心月复了。早就打听过,任家老爷其实并没有对后宅放权,所以红颜是在跟她爹斗。
不过只要有钱挣,别人家的家事,她是不会多说话的;红颜这个女孩子还蛮有胆识,如果她收了这批丫头真能把任家治理的井井有条,那她就是值得交的朋友。
兰儿决定拭目以待。
红颜命陪同的云檀取了银子来给兰儿,正拉着兰儿要去吃茶,琼霞匆忙跑了来:“大小姐,表小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