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有明令,京官府邸不许养府兵,但亲王府不同,许养府兵五百。
韩太后的銮驾出现在长安街头时,就瞧见了罗列成队往来巡逻的英亲王府兵,她料想王府后门临着的永安街也是一样。
銮驾四周挂着明黄的幔帐,老太后拿手挑了挑,叫外头的丫头:“忍冬,去后头告诉高赞元,他敢轻举妄动,孤夷他三族。”
忍冬一怔,跟着銮驾往前行,不肯动:“娘娘,您也瞧见这满街的府兵了,怎么能这么跟高将军说呢?”
韩太后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一向是说一不二,只是对跟前服侍的人,常多宽容与慈爱,于是她笑着打发忍冬:“怕什么,你只管去告诉他,英王也算孤拉扯大的,他不会轻易就动孤。”
忍冬分明还有话,终究没再说出口,因她瞧见那只挑着幔帐的手放了下去,显然是不愿再同她纠缠这个问题,于是只好蜇身往后头去吩咐。
等到銮驾停在了英亲王府大门口时,老太后并不急着挪动,反倒沉一沉声:“叫他出来迎。”
忍冬忙嗳了一声,提步上前去,就瞧见魏鸣等在角门上,她往那处挪过去,脸色也不好看,没有笑,板着脸开口道:“太后娘娘凤驾到,请英王殿下出来接驾吧。”
魏鸣啧一声睨她,没同她计较,返身进了府中。
不多时,有仆妇鱼贯而出,英亲王府的朱红大门徐徐打开来,透着气派,带着敞亮。
一身绛紫长袍的赵倧带着笑从门下出来,头顶“敕造英亲王府”沿金边的门匾,在两尺高的门槛前半跪下去,清脆着一把嗓子问安道:“请太后凤驾。”
韩太后才笑了声,忍冬有眼色,早回了銮驾旁,听见里头有笑声,稍躬身打开幔帐,伸出一只手给太后搭,扶着老太后下了銮。
人在赵倧面前站定住,她抬了抬头,瞄了眼那门匾,眸色暗了暗,只说了句“起来吧”,就绕开赵倧,迈过门槛往里头进去。
赵倧起了身来跟上去,魏鸣和忍冬二人一左一右的跟在后头,再次是太后仪仗随行的太监宫女儿们。
原本赵倧也料想过赵珩不会轻易来,所以太后会出现在他的王府,他也毫不意外。
这会儿打发了魏鸣奉茶水糕点,竟皆是太后平日所爱食爱用。
太后端了端茶盏,撇了一回浮叶,杯沿就在鼻子下嗅了嗅,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吃一口复搁到一边儿,扭脸看赵倧:“茶奉宁红上来,看样子你知道我要来啊?”
赵倧随着她笑,边朝魏鸣摆了摆手。
魏鸣会意,提步往外退,见忍冬不动,悄没声的拉了她一把,他还是不肯挪动,直到老太后给了个眼神过来,她才不情愿的随魏鸣一壁退了出去。
赵倧端正些身子,只盯着手里瓷盏看,并不看韩太后:“自然是知道的。”
老太太的火气叫他一句话拱起来,立时横眉怒瞪他:“你想怎么样,说!”
赵倧见她动了怒,手一顿,顺势把茶杯放了下去,才侧首来看太后:“我想怎么样,皇嫂不都瞧见了吗?”。
“你有什么不足意的?”老太太眉头仍旧皱着,手里还捏着串东陵玉的串珠,转动了两下,“这大邺,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要回京,皇帝也随了你的意,叫你管宗人府,又拨了这样的宅子,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足的?我一手带大你,到老了却眼看着你来反我儿子?泽深,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嫂嫂吗?”。
话到后头,老太后几乎已经是咬着牙说的,她心里有失望,更多的还是愤怒。
赵倧随着她的话叹了口气,稍正神色:“世人常说生恩不及养恩大,我母妃去的早,小时候是您看护我,拉扯我,所以长嫂如母这句话,我一向都记在心里,又何曾不敬着您?当年在云州时,逢您千秋,哪一回不是费尽心思为讨您个高兴?”
“我说的不是这些!”韩太后手里的串珠脆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怒目嗔视赵倧,果见他脸色僵住,“世间珍玩何其多,我没那么浅的眼皮子。我一辈子就留下这么一个儿子,你就这么心心念念要毁了他?你就是这样敬着我的?”
“那您又知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赵倧僵住座位上好久,挪身半蹲了下去,伸手把那串珠子捡起来,细细看时,好几颗珠子都有了裂痕,他又哂笑,“泰安四年太后千秋日,英王倧自云州进东陵玉珠一串,亲奉九九八十一日,每日焚香沐浴,跪诵于佛前。”他就蹲着,擦了擦手珠,又给韩太后递过去,“这是我的心意。”
老太太心中微动,面上有了不忍,只是片刻工夫,就生生别过头去,冷哼一声,不肯接下来。
赵倧呵一声,撑着身子站起来,把串珠摆到桌上:“您不是太平世的皇后,早年皇兄杀伐,您是如何一路守着?要不是有了荣臻,那样不要命的为咱们赵家江山——”他拖音,后话不再提,转了话音,“可他是怎么对荣臻的?就因您是经历过事儿的人,所以我知道,他给曹谦岳的密诏,您知情的吧?”
韩太后哽了一回,她如何不怜爱荣臻?可是儿子和荣臻,她选择的,一定是她亲儿子啊。
她抬头去看赵倧,伸了伸手想去碰串珠,又守住了势:“换了是你,会看着她掌天下兵马吗?先不说她害的皇帝远去西戎,就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只问你,换做是你,你容她吗?”。
太后的动作,赵倧都尽收眼底,看她终究没再去拿那串珠子,心沉了沉,脸上颜色也不好看:“我不会。”他笃定一句,见太后像暗松了口气,他又讥笑,“可我也不会把她的命送给西戎!这样心狠手辣,我做不来!况且他所做的,也不只是这一件,”他脸色又寒了寒,眼底聚了冰渣,“江北路上他派人截杀我,您也知道,是不是?”
韩太后背后也凉,倒吸一口凉气,面对赵倧逼视而来的目光,她竟有些闪躲,一时不敢去应。
见这样,赵倧哪里还不明白?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家国天下,亲子骨肉,我又算得了什么?”他退了两步,再不去看桌上的东西,“单凭他要我死,我反他,就没什么不行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