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你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皇兄,见赵家的列祖列宗?”老太后气急,手上也打着颤,朝赵倧指过去,“泽深,他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你也不能做个乱臣贼子,毁他帝业啊。”
“您也不必拿皇兄来压着我,”赵倧挺挺腰杆子,站的很直,“皇兄若泉下有知,他的亲生儿子,里外里的暗通西戎,为一己私仇害荣臻性命,还割让镇县以西数十处给了西戎,他才寒心!”他又咬着牙恨恨的,“列祖列宗要是知道赵家出了他这样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的子孙,照样安宁不得!”
“你!”韩太后怒而拍案起,眯着眼打量赵倧,“这样说来,你是反定了?”
“是。”赵倧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噎了老太太一声,跟着说道,“您当我封锁四门是好玩的?”
“你既然下定了决心,做这副样子是给天下人看的?”老太太鬓角蹦起了青筋,可见她是憋足了劲的发狠,“你要见皇帝,想跟他说什么?还是说,你仅仅为了拖时间,等云州军兵临城下?”
“皇嫂,”赵倧心里大约终究感念她多年照拂,不忍心再惹她生气,于是软了软声儿,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留情面,“云州今早就已经动了起来,江北那里程邑早就回去了,今儿一定响应。衮州和代州我也去过了书信,如今还有贺琪的五万禁军,又有荣姜坐镇,我不想动手,真要闹的京城起战火,没什么好处。”
听至此处,韩太后也不由得冷笑:“你叫邓秉修一路打上来,百姓就不受战火荼毒了?真是笑话!”
“邓秉修手里,有我的手书,他所到之处,凡肯降了,开城门迎大军的,自然不会起战火。”他负手而立,与韩太后面对面的站着,嘴角扬了扬,“赵珩爱黎民,但在朝堂中,几个人是真心服他的?他连开国元勋都不放过,朝中人人自危,您觉得,一路而来的六州三府,有几处是会死战的?”
老太太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脚下一软,身子一晃,整个人跌坐在了圈椅上,唬的赵倧赶紧去虚扶了一把,却被她一手打开:“你早就算计好了,从一开始,就等着今天,憋足了劲儿,要毁了你侄子的帝业,对不对!”她声音尖细起来,伸手去抓赵倧衣袖,攥在手里死命的搓了一把,“你的心怎么就这么黑!”
赵倧哑然无声,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韩太后那张素来慈善的面庞——他五岁那年,生母殁了,从那以后,他养在韩太后身边,长在韩太后手上,到今日二十年过去,她质问他,怎么就黑了心,憋足了劲要夺帝位,真是叫他情何以堪。
被韩太后攥着的衣袖愤然抽出来,带的老太太身子一起晃了一把,赵倧远远的退开:“没有人要毁他,是他作茧自缚!若不是他逼的荣姜自去兵权,我压根不会回到京城中;若不是他逼的慎王服毒,曹谦岳何以会反?我又如何会知道当年旧事?还是他!暗通了耶律明澜,叫他进京来求娶荣姜,致使国公爷以命换命来保荣姜,若非如此!”他咬牙一顿,对着韩太后深深礼下去,“我不会下这个决心。”
有什么东西在韩太后心里一闪而过,她突然就明白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看赵倧,抖着嗓子问赵倧:“你……你是为了荣姜?”
“您说的不全对,”他直身起来,并不否认,只是又添上一句,“我不可能眼看着他这样败坏国家。”
“好,好,好,”韩太后连道三声好,竟也看不出她脸上究竟是怒还是羞恼,只听她冷声道,“我只问你,如今你待如何?”
赵倧沉了沉声,定了些思绪:“我要他颁罪己诏告天下,他愧对先帝,愧对荣臻,更愧对慎王和皇后,”他肃了半晌,抿抿唇而后道,“京郊圣昭寺就是他的容身之所,可我也跟您交这个底儿,他的命,我留不得。”
韩太后先是啊了一声,猛的一下反应过来:“绝不可能!”
“皇嫂,他已经无路可退了。”相较于老太后的慌张无措和焦灼,赵倧身上只有坦荡和淡然,“颁一纸罪己诏,入皇庙修身赎罪,百年后他名声尚可保全,尽管他做错了,可终究知道悔过。您不要逼着我把手里的东西公诸于众,真到了那个地步,他性命和名声就都全不了了。”
“他是先帝正统!就算是天下兵马都随了你,他也还是天命所授的皇帝,你打进皇城,就跑不了一顶叛逆的帽子,”韩太后稳了稳心神,“你威胁我?他在位这么些年,恩泽黎民,百姓都惦记着他的好。荣臻死了这么些年了,我倒想看看,有几个人还记得她!”
赵倧知道韩太后不好打发,也绝不会叫他三言两语就给说服了,可听她这样固执,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您是铁了心,要兵戎相见了吗?”。
韩太后顿了顿声,啧了一声抬头看他:“要短兵相接,你打算先扣住我吗?”。
赵倧摇着头失笑:“您养我十几年,今日竟这样来伤我,”他退了两步,对着门口做个请的姿势,“您若主意已定,我恭送您回宫。”
韩太后也张了张口,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心里不落忍,站着没动,问了句:“就这样了?一点余地,都没有了是吗?”。
赵倧苦笑一声:“他已知我要反,我留余地,就是一死。”
“我自然会……”韩太后紧跟着接上去一句。
可她话没说完,赵倧已经开口打断了:“您护不住我,去江北时您护不住,回云州时您护不住,现在,更不可能。没有人能保我一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成王败寇的境地了。”他一顿,跟着道,“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我迈出了第一步,就只能走下去了。皇嫂移驾吧,倧送您出去。“
韩太后所有的后话都咽回去了,她深看了赵倧一眼,他所说的道理她心里全明白,也清楚赵倧此时提起江北和云州两桩事,是寒了心的——她不可信,因为这是她儿子的江山帝业。
而赵珩呢?那是她亲生的,什么样的脾性她又怎会不知?就算赵倧此时肯收手又如何?这叔侄二人,必有一死,才能了结的。
她没再开口,站起身来,重整仪容,脚下没动,先伸手握了那串珠子,在手里紧了紧才向门口去,手微抬放在了门上,未拉开时,侧首看一旁的赵倧:“泽深,咱们再见,大约,就是你死我亡的境地了,我养你一场,你敬我二十年,有什么恩,什么怨,只当清算了了。从今日,你要反我儿子,踏出了这道门,在我这儿就只有英王倧,再没有赵泽深!”她说完,手上使了劲儿,屋门大开,外头阳光正好,洒进来,在老太后身后打出一片阴影。
赵倧喉头滚了滚,手握了拳一紧,终是咬着牙,跪下去:“恭送太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