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木槿出神儿了许久,他还只当是她在想主意呢。便问道:“想出了么?”木槿被他的话语惊醒,低声道:“奴婢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要王爷拿主意才是……”他听后轻轻笑道:“本王还只当是瑾姑娘什么都知道呢。”
尾花荡漾,轻舟长啸,芦笛对潇潇。秋桐落尽,老树盘根,藤萝绕层层。芙蓉馨香,金菊芬芳,翠柏丛中笑。玉槛朱栏石阶凉,小亭里,绿池畔,柳丝泛黄、尚未匀。研磨一朝轻尘,喜听雀儿声声。
本以为他会携带王妃夕颜前去齐王府庆贺,谁想不仅仅是带了夕颜,还将自己也带了去,说什么方便照顾。纵然自己也很想见到他,可是却又害怕。马蹄达达,车声辘辘,碾过尘埃,听风清云淡。
下了马车,随着他走进齐王府的大门。彼时已经有许多宾客前来相贺,厅堂里,安泽宇正同客人们寒暄着,便有仆=.==人高声说着:“梁王到!”众人都知,梁王安怀义素来看不起他人,自然也容不得他人比自己过得好。
此时他穿着银鼠灰色的棉布长袍,披着一件貂绒毛皮披风,身后还跟着一个体态微丰,衣着华丽的女子。木槿猜测着那必是梁王妃霍心莲了。安泽宇见了自己的大哥,忙上前问安,安怀义只是简单应付了几句。
“既是叔叔来给侄儿拜寿,侄儿应该出来迎接才是!”安怀义歪坐在椅子上,饮着茶水,心里颇为不满。若不是安逸云镇守着天朝北疆,又反叛有功,安怀义自是不会来庆贺,何况,哪有叔叔给侄儿贺寿的道理?
那霍心莲倒是一个识大体的女子,对安怀义说道:“王爷莫要心急,大约是齐王有事儿给耽搁了,也说不好……”这安怀义正要发话,却见安逸云从内厅走了出来,见了安怀义和安泽宇,便拱手说道:“侄儿来得迟了些,还望叔叔们宽恕!”只是面上毫无任何表情。
安怀义笑道:“说的哪里话,不过是要多罚两杯酒才是!”这个梁王传表的态度好是快,木槿不禁在心里暗暗说道,偏偏安逸云道:“小叔叔尚未进府,还需等些时候。”
这都已经快要午时了,仍然不见康王的车架,安怀义有些不耐烦了,可是也不好发作。霍心莲悄然说道:“王爷还是再等等,看那个康王来了怎么个说辞。”此时已经是宾客满堂,只等着安逸云说开席的话语了。
“康王到!”仆人一声高呼,只见一个俊朗的王爷走了进来。高雅邤长的身材,一袭云纹锦袍,腰间束着同色的汗巾子,上面缀着一块儿羊脂玉以及一只鹅黄色的香囊。
眼眸含笑,灵动自然。单手负立背后,缓步而来。他身后同样跟着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想来便是康王妃顾蓉儿了。这宴席才开始了,安怀义笑着对安皓轩说道:“四弟来的晚了,不如就跟安逸云一起罚上两杯酒!”
礼貌有加的安皓轩笑道:“大哥这话说的极是,小弟定当奉陪!”说着就随同安逸云等人到西花厅去饮酒,府内女眷则携各自丫鬟到东花厅。木槿一时忘记了自己是跟着安泽宇的,也抬步跟着夕颜去了东花厅。
“瑾姑娘?”杏帘拉了她的手,道,“怎么不去西花厅?王爷如今正到处找你呢。”木槿甚是奇怪:“王爷那边儿不是有仆人在么?”“你糊涂了?”杏帘焦急的说道,“王妃不是对你说了,要你服侍王爷么?”
难道不是在夕颜回了登州以后么?见木槿迷茫的模样儿,杏帘又道:“安管家难道没跟你说?”这木槿才辞了杏帘,忙忙的去了西花厅。抬眼望去,西花厅虽然不大,却布置的如梦如幻。
一张楠木圆桌靠在中央摆放着,四周只是座了安怀义、安泽宇、安皓轩和安逸云四个人而已。见众人在把酒言欢,木槿只是低着头走到安泽宇身后,垂手侍立。“去把我给逸云的贺礼拿来,”安泽宇此时有些醉意,“这半天了怎么不动?”
木槿说道:“王爷可是忘了,贺礼早就给了齐王……”熟悉的声音,在安逸云抬眸的瞬间,看到了许久未曾见过的面容。仍是那么静美,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听说她所在的陆家被抄了,又走了近几个月的时间,来到京都。
还被关押在废都和牢狱中,身子怎么能受得了呢?他的心儿不禁隐隐作痛,却又疑惑,她怎么会与自己的二叔魏王在一起?安泽宇听了木槿的话,点点头道:“是了,我怎么忘了……”
“王爷,你喝醉了,”木槿说道,“王爷还是少喝些,注意身子……”一席话,越发刺得安逸云的心,宛若蜂蜇。他没有抬头,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饮着酒,热辣辣的液体流入喉中,酸涩不已。
心细如发的安皓轩看出了端倪,对安逸云道:“怎么只顾着饮酒,你的寒症可怎么好?”安逸云却不管不顾,仍旧自顾自饮。寒症?木槿惊了一跳,自己怎么不知?寒症是不能饮酒的!
看着他贪心的饮着酒,木槿真想上前去,将他手中的酒杯夺过来。可是这却是万万不可以的,自己现在是魏王府的人,之前听安泽宇说起过,跟齐王的关系只是一般,若是涉及到皇位之争,可真就不好说了。
内心正自挣扎间,只见翩跹跑了过来,一把抢过他的酒杯,劝解道:“表哥,这回伤了身体的……”“你走开!”他推开了翩跹,怒声道:“尚家已经来接你回去了,你怎么不走?留在这里算什么……如今连宫里都知道了……”
可是翩跹却摇着头,大声哭了起来:“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当初你把我往外推,才让我许了尚家……我千里迢迢来到京都,都是为了你,你竟然……竟然……”哭声扰的宴席乱了起来。
登时,安怀义可不愿意了:“什么宴席,好好的寿宴,都让你这个丫头给搅了!”说着一摔筷子,怒气冲冲的走了。他这一走,宴席一下子冷落了下来。好在玉芙来得及时,劝了翩跹几句,才强将翩跹拉走了。
见安逸云不再饮酒,木槿的心也放了下来。这时,安泽宇忽然站了起来,许是醉了的缘故,竟是歪在了木槿的肩上,迷迷糊糊的说道:“回家……回家……”木槿也忙将他推开,道:“王爷醉了……”
看着木槿扶着安泽宇离开宴席,安逸云袖中的手卧成了拳头状,两眼只是盯着安泽宇。安皓轩则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小声道:“逸云毋须如此。”待安泽宇走后,安皓轩才笑道:“莫非逸云心怡那名女子?”
就这样,本是一个欢乐的寿宴,却结束的匆匆。回了内室,安逸云便甩给了翩跹一个嘴巴:“滚!”随后便醉醺醺的歪在了桌案上。翩跹捂着发痛的脸颊,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珠子,滑落下来。
玉芙忙上前将翩跹扶起,对安逸云说道:“王爷真真不知我们姑娘的心,姑娘为了王爷,跟老爷翻了脸不说,还不远万里来到京都,不就是为了见上王爷一面。如今王爷竟是变了个人,跟姑娘动起气来!”
“玉芙!别再说了!”翩跹颤抖着声音说道,“他只是醉了……我们走吧……”说着颤颤巍巍的出了屋子。玉芙还想再说两句,却只听安逸云在身后说道:“都过去了……我们已经……已经回不去了……”
风声淹没了他的话语,可是翩跹却听得清楚,扶着玉芙,一步一步的迈出小院。才刚出来,只见夕颜迎上前去,焦急地问道:“见我们王爷了么?”翩跹摇头,玉芙说道:“不是瑾姑娘跟着回了王府?王妃还是回去看看再说。”
许是夕颜知道了些什么,唯有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跹儿没事吧?逸云只是醉了,你不必放在心上的。”马车辘辘沾染了余晖下的柳荫,多么希望,他会忽然挽留自己。
却不曾想,这前脚一出门去,就遇见了尚暮秋——自己的夫君。“跟我回去吧……”他憔悴的面容,翩跹还是第一次见到,仿佛有种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她鼻子一酸,涌动出来的泪珠儿让风儿为之痛楚。
日落时分,夕颜才回到王府,便同杏帘一起去看安泽宇。推门而入,只见木槿正为他轻轻的捶着后背,又扶他睡下。摇曳的烛火映照在纱窗上,她对他照顾如此,夕颜只有淡淡的笑着。
吩咐了杏帘将木槿叫了出来,说道:“明日我就要去登州了,你要好生照顾王爷……府里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安管家会帮助你的……”“王妃要去多久?”木槿道,“奴婢想着一件事儿,想要王妃帮忙。”
“你说,但凡我能做到的,”夕颜笑着道,木槿先谢过夕颜,才说道:“奴婢本是陆家婢女,陆家尚未抄家之时,陆家的四姑娘曾远嫁登州。前些日子,奴婢听闻王妃要回登州老家,奴婢想着,王妃可否替代奴婢,看望陆家的四姑娘。”
谦卑的说辞,夕颜不得不佩服她的言语,难怪王爷会喜欢她。“放心好了,”夕颜点头道,“只是不知她的夫家……”“登州白家。”木槿再次谢过夕颜,才回了安泽宇的卧房。
此时他有些清醒,问木槿道:“外面是谁?”“回王爷的话,适才王妃来看王爷,见王爷睡下了,就回去了。”木槿说完话后,立在一旁,然后便不再言语。她不想跟这个魏王有太多纠葛,只是尽心服侍好他罢了。
见木槿没有答话,安泽宇便说道:“我有些渴了。”当木槿捧着一杯清茶送到他手里时,他又问道:“她对你说什么了没有?”“王妃说明日要回登州去,”木槿答道,然后想了想又说,“王爷应该去送送的。”
他饮着茶水,只是象征性的应着,然后复又躺回榻上。“我头疼,”他揉着脑袋对木槿道,“给我请个大夫过来。”这大半夜的,上哪儿去请?看着他一副难受的模样儿,木槿只好出了屋子,不大会儿,却又回来了。
外面不知怎么,下着倾盆大雨。冲刷着这片天地,“外面下雨了,王爷必是酒喝的太多,”木槿解释着,“睡一会儿就好了。”可是他却双手按着头,像个孩子一般,在榻上来回翻动着,一直说着难受。
想起夕颜的嘱托,木槿不敢怠慢,只好坐在他的身边,然后伸出手来,轻轻地揉着他的脑门。过了一会儿,他才安静下来,不再说头疼。因为外面下着雨,所以木槿也没法子出去,只好在外间的碧纱橱里和衣睡下。夜里他一会儿吵着头疼,一会儿又要喝茶,如此三番的闹着,木槿直至四更天才睡下。
秋日的雨,绵长细腻。到了早晨,虽也是雨声连连,却是小了许多。想起夕颜说过要回登州的话,木槿一个激灵翻身下床,也没打伞,冒着小雨跑了出去。到了大门外,果见一辆马车停着,杏帘为夕颜撑着伞,在跟安澜说些什么。
“下雨了,王妃还要走么?”木槿说道,“不如等天气晴好了再走不迟。”那安澜也道:“瑾姑娘说的是,王妃何苦在这一时。”无奈夕颜打定了主意,又吩咐了木槿照顾王爷的话,随后便登车走了。
望着消失在雨幕下的马车,越来越远。安澜叹道:“可怜薄命红颜!”木槿忙追问缘由,这安澜一开始还不愿说,后来才道:“这连家姑娘自小就爱慕王爷,只是可惜,她的身子骨儿不好……”
原来皇叔为了巩固政权,边拉拢了连丞相,要求联姻。连丞相膝下无女,只有一个外甥女儿,便是夕颜。也是为了实现外甥女儿的心愿,便将她许配给了魏王。夕颜自小少言寡语,到了魏王府,见魏王对木槿有些喜欢,也就打算着自己有一日撒手人寰时,能够有个人照顾王爷。
这话倒是让木槿想起了玉簪,也是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对陆文远痴心不改,最后还是抵抗不住命运的安排,嫁给了冯家做小妾。只是不知,大夫说玉簪活不过二十的话语,是不是真的。
缓步走到剪烛斋,却见他早已起身坐在桌案前,写着什么。天色有些昏暗,那闪亮的烛芯摇晃着,映照着他俊朗的脸庞。像是安逸云,她此时看得有些痴了。“你来了……”他抬起头,笑着说道,“昨儿真谢谢你。”
本是想着雨会听的,谁想竟是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天。雨幕低垂,连接着天地,仿佛一张透明的珠帘。服侍着他用过晚饭,木槿又开始叠床铺被,只是连连咳嗽,还打了一个喷嚏。
许是早上去送夕颜的时候冻着了,她也没在意。打了一盏灯笼,说道:“王爷若是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先回房了。”“等一等,”他忽然叫住了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天蓝色披风,替她披在身上,说道,“小心着凉。”然后又给她一把小伞,一直将她送到她的屋子里。
“你怎么没有去送送王妃?”她问道,他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只愿天天送你……”随后静静的看着她,木槿忙低下头去,半日说了一句:“王爷……王爷早些歇息吧……”
躺在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念着安逸云,另一个人对自己也是这么好。却只是可怜了夕颜,这些日子,倒也平安相处,看她的样子,对什么都是漠不关心,单单对他上心。
想起夕颜前些日子做的披风,木槿也想,为自己的他做件衣服。不,她摇着头,不能,如今自己是魏王府的人,如果这么做,就等于是跟魏王作对。听着窗外的雨声,不似杭城的雨**,却是单调无趣。
万里晴空,雀儿声声。映照苍穹,独上小楼。依依兰舟,袅袅水流。
管家安澜见木槿正在给安泽宇穿衣,不便进去。只待一切收拾妥当,安泽宇才去宫里上朝去了。“瑾姑娘,外面舞姑娘求见!”安澜道,“这活儿还是让老奴来做吧。”说着把她手里的扫帚接了过来。
聪明一如朝晨姑姑,翩跹此番的来意,木槿是猜到了。之前朝晨对自己说的话,犹在耳畔。再见翩跹,一副娇楚可怜的模样儿惹人怜爱。“不知舞姑娘找奴婢有何事吩咐,”木槿行了礼问道,“若是如此,何劳舞姑娘亲自上门,让玉芙来说一声就可以了。”
不想那翩跹忽然跪倒在地,哭着说道:“还求木槿姑娘,再救救我!”虽然在魏王府里,可是翩跹也顾不得许多。木槿扶她起身,说道:“什么事儿只管说就是,奴婢定然全力做到。”
“可以的,”翩跹说道,“你可以的……听说你在陆府的时候,曾经照顾过我表哥,公主也知,我只要你去求求他,不要赶我走,可以么?”看着泪光点点的翩跹,木槿的心儿软了下来。
可是朝晨说过,不要牵涉其中,这不仅仅是救了翩跹,更为重要的是皇权之争。自古以来,凡是涉及皇权储君,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梁王、魏王、康王以及齐王,名义上是叔侄,实际上暗里斗争的很厉害。
假如自己这次帮了翩跹,那实际上就是跟魏王作对,自己是魏王府的人,夕颜又嘱咐自己照顾魏王。这可要如何是好?何况翩跹本就是尚家的人,逃了婚出来已属不孝,还惊动了宫里。
但是这进京的路上,还是她帮助自己,不然就是走一年也未必走到。木槿一时无了主意,便问道:“齐王……他对你好么……”这话问的不是时候,翩跹也为理解其中深意,只是点点头,说道:“我与他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我家不同意,才将我许了尚家……”
这一点,木槿倒是相信。在陆家的时候,服侍他睡下时,还能听见他叫翩跹的名字,而且当**辰提到翩跹时,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仿佛翩跹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痛。
他对自己呢,不知道。对夜辰,自己是很伤心的。也许是因为寂寞,才会对夜辰动心。后来的安逸云,却不知何故,总是念着他,是喜欢么?翩跹的出现,自己第一次有了嫉妒的心理。
是嫉妒翩跹,能够在他的身边,能够肆无忌惮的撒泼。而自己,却要为了陆家,为了昔日的主子,隐藏在阴影下,还有什么资格谈论情感。“对不起,”木槿说道,“我……不能帮你……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