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依着安逸云的心性,要他放弃,大约是不可能的。安皓轩劝解:“如今我们只有等了,只愿时间能够磨平这段回忆……”这话倒是不错,安泽宇也相信,木槿在魏王府里,日子久了,定然会产生情感的。
清风缭,晨雾飘,尘埃有人扫。秋意深深,庭院幽幽,叶落无痕。小径里,篱笆旁,馆阁处,有人睡意浓。懒起唤侍儿,绾青丝,别金簪,着罢衣袖出门楼。望聚散浮云,看万缕斜阳,点点滴滴,看遍人间富贵花。
连着几日住在西郊,安泽宇把梨蕊和蝶衣叫去服侍木槿,自己也常到西郊小住。有时安皓轩也会来,小酌几杯,把酒言欢,唱和诗词,乃人间极乐也!这日云淡风轻,木槿想起安泽宇上次穿的衣衫旧了,便让梨蕊到外面买了布料,一针一线的为安泽宇做起了衣衫。
院子里的阳光极好,木槿坐在竹椅上,细细的缝着衣角,累了就揉揉发酸的脖子和眼睛,继续做着。连安皓轩走来也不知,“这是给三哥做衣服么?”他笑着问道,“瑾姑娘做的还真细心呢。”
“梨蕊,快给康王爷倒茶!”木槿冲着里屋喊道,然后对安皓轩说,“王爷请坐……奴婢这是得了闲儿,才想着做这些活计,若是王爷您想做,奴婢也可代劳……”“那本王可就先定下了,”他笑道,“倒时别想着赖!”
见着木槿这几日的心情大好,安皓轩也是放了心:“真真是委屈了采薇姑娘。”他说道,“夜辰每日对她非打即骂,就是侍女劝了也无用,而且采薇还小产了……”静静的听着他说有关采薇和夜辰之间的故事,木槿对自己当初的行为很恨透了。
若自己没有逃婚,或许也没有这么多事儿,采薇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她叹口气:“奴婢还是回去看看要紧……”“那怎么可以?”他摆手道,“如今夜辰的脾气越发暴躁,动不动就摔桌子砸碗的,你若是回去了,保不准你就回不来了……”
想想当初的夜辰,对自己也是柔情万种,谁想到他的脾性反复无常,比安逸云还要难以捉模。木槿放下针线,对他说道:“可是奴婢如果不去,采薇岂不是……”“那是她自愿的!”安皓轩生硬的说道,“你还是别去管这档子闲事,省的给自己惹麻烦……”
张口想要问安逸云的消息,却还是忍住了。他抿了一口茶水,说道:“你的那枚玉佩,我三哥已经替你交给了皇兄,皇兄对你赞赏有加。”木槿没有答话,站起身子,终是问起了安逸云的消息。
“听说翩跹一直在照顾他,”安皓轩道,“我劝你还是别去了,不然逸云会伤得更重……”自己当时一根金簪,扎进了他的心口。那么深,那么深的伤口,又如何愈合得了?木槿深吸一口气:“奴婢还是要去一趟的……”
看着木槿如此决绝,安皓轩终是点了头:“也罢,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正好我大哥明日要纳一房姬妾,我们也要去庆贺,你也跟着一起去吧,只是别让我三哥知道……”
夜里一直没敢睡觉,只怕是错过了黎明,错过了明日的相见。鸡叫第一遍,木槿便翻身下床,与安皓轩和梨蕊一起,向着梁王府出发。蝶衣则留下看屋子:“万万不可对王爷说起我的行踪。”木槿知道,安泽宇这几天去了锦州,需要一个月方才能回来。
早晨的秋日,雾气凉凉的,树枝上还覆着一层白色的霜。木槿骑着快马,只愿马蹄快些,再快些,她要第一个赶去看到他,告诉他自己并不是有意伤害他的。风拂青丝,满载着浓浓的思念,积淀在这个秋日的早晨。
经安皓轩指点,木槿来到了尚家在京都的住宅。那是一处古朴的房子,对仆人说了自己的来意,大门启开,是一条长长的游廊。木槿拼命地往前跑去,希望早些见到他,却在推开厢房门的那一刻,见到了翩跹。
脸色苍白的翩跹此刻正断了药碗,给安逸云送去。她未曾想到,木槿会来到尚府。她将药碗给了玉芙,自己走到木槿面前,冷冷的问道:“你来做什么?”这与昔日的翩跹大大不同啊!
木槿看了看里面,厚厚的纱帐挡住了视线。“让我看一眼他,”她说道,“我是来看他的。”“你这是来求我么?”翩跹轻蔑的反问道,“往日无所不能的木槿,竟也会来求人!”
讽刺的话语,木槿只当是没有听进去,一心挂念着他的安危。翩跹看着木槿一副深情地模样儿,有些嫉妒:“你伤他的还不够么,怎么,还要再伤他一次?我告诉你,你赶紧走,别让我看见你!”
无论木槿怎么求她,可是翩跹就是不肯。大门缓缓关上,木槿的泪充盈着眼眶。这时却在院子里遇见了尚暮秋,他自是没有见过木槿,看着木槿伤痛欲绝,还有些疑惑。若不是玉芙在屋子里喊他,他定要问个究竟了。
苍穹对晴天,寂寞孤雁徘徊久,徘徊久,相思难留。独倚画楼,看芳汀小舟,写乐府诗词。描一抹灿烂烟霞,凌波起,绾风动,此生已错过。几番春秋,几番风雨,几番离别,相逢究竟为何。
无精打采的回到梁王府中,木槿的心如坠入万丈深渊。她想不透,自己当初也是救了翩跹一命,是她的恩人,怎么说也不能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来。或许是念着原来的情感,或许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梨蕊老远就看见了沉默不语的木槿,走上前去问道:“你不是去了尚府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啊,怎么这么快,不是应该逗留些时辰?“他……他不在府里……”自欺欺人的谎言,真是难说。
“他?”梨蕊奇怪了,“谁啊,谁不在府里?齐王?还是舞姑娘?还是尚公子?”“尚公子,”她无奈的笑了,“我想,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吧……”“那你真是白去了呢,”梨蕊不禁叹息,“尚公子不在府里,自然你没法子进去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安皓轩走了过来,他刚要问起木槿的情形,便见安怀义笑着拱手而来:“四弟也来吃喜酒了?快请快请……这不是侯爷夫人么……”原来上次夜辰娶亲时,安怀义没有去,误解了木槿。
还是梨蕊聪敏,赶紧转移了话题:“不知哪一个女子这么幸运,能进这梁王府!”果真,安怀义听了,哈哈大笑:“说来真是巧,她原是钟粹宫的宫女,听说是从杭州那边儿过来的,小名儿叫玉兰。上次我进宫时,一眼就看上了她,这才纳她为妾的……”
钟粹宫的玉兰,从杭州来的,这不是上回在西山时,紫兰说过的辛夷么!她说在钟粹宫见过的,况且“辛夷”二字本就是玉兰花的意思,难道这个姬妾就是五姑娘陆辛夷?
梨蕊见木槿发愣,遂碰了碰她的手臂,说道:“别人都去看新娘子了,你怎么不去?”不待木槿回答,梨蕊便拉了她的手,一起去后堂看那个新娘子。谁想安皓轩却挡在前面:“婚礼就要开始了,这又要往哪儿去呢?倘或被别人看见了瑾姑娘,这又如何说?”
正午时分,暮阳慵懒挂在枝头,风儿挽起一抹青丝,笑看今日这连理共结之时。因为是纳妾,所以只是简单的举行了婚礼。连红盖头也没有,木槿站在一侧,离得远些,所以新娘的脸看的并不真切。
直到那个新娘捧了茶,跪在地上,高高举起,递给霍心怜时,木槿才看得清晰。真的是陆辛夷!紫兰说得没错,可是她不是嫁给了乔建平。怎么忽然出现在京都,而且还做了梁王爷的妾室?
这又是怎么回事,木槿记得,辛夷可是兴高采烈的上了花轿。难道桔梗说了乔建平是痴傻之人,还是她陆辛夷发现了什么,逃婚出来的?这都已经无法去追究了,木槿从辛夷的脸上可以看出,她很快乐,这就足够了。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嫁给心爱之人,过上安定平安的生活,只怕是很难实现了。随着安皓轩一起去吃喜宴,看觥筹交错,饮苦涩酒水。“我想出去走走,”木槿揉着额角,对梨蕊道,“好生照顾王爷,我去去就来。”
许是今夜喝的酒多了,木槿只觉额头发痛,而且胸口微微泛酸。从人声鼎沸的宴席上出来,她到荷月满塘的池水边,看着莲枯藕败,鸥鹭睡觉,心儿也稍稍平静了下来。
这时一个大红色身影飘过池上小桥,直到一座水榭处停了下来。木槿不知是谁,跟了去看,竟是辛夷。打发走了她身边的小丫鬟,木槿轻轻地问道:“五姑娘近段日子可好?”
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叫着自己“五姑娘”了,辛夷缓缓抬起头,在看到木槿的那一刻,立时呆住了。木槿笑道:“姑娘不记得瑾儿了?”不是不记得,只是辛夷不曾想到,会在京都遇见陆家的旧仆。
之前在宫里,因为一直在钟粹宫浇花儿,所以并未遇见过紫兰她们,如今见了木槿,越发觉着亲切。她不敢相信的问道:“真的是……是瑾儿么……”看着木槿使劲的点头,辛夷的泪水瞬间滑落:“总算是见到自家人了……”
两人彼此之间说了许多想念的话,辛夷吸着鼻子说道:“没想到你也会在京都,我听说,咱们陆家被抄了……你怎么……”“女眷是要被充入宫廷做婢女的,”木槿解释道,“魏王府少了一名女仆,所以就让我去了魏王府。”
没有说太多的话语,只是编了一个很好的谎言,“这两日魏王不在府上,所以我就跟着康王爷来了,”木槿说道,“紫兰菊若她们都在宫里呢,你没见到过么?”辛夷摇摇头,说道:“我谁都没见,就被梁王殿下接到府上了……”
“这倒是好事呢,”木槿捂着嘴笑道,“你也成了王妃了不是,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谁知那辛夷长叹一声,说道:“桔梗自幼与我一处,情同姐妹。花轿刚出杭城时,她就用迷药将我迷晕,留下一封书信后,代我出嫁了。”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桔梗倒也是个忠心之人。只是可怜了桔梗,早就听采薇说过,那个乔建平是个痴傻之人,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全靠着丫鬟们来服侍。如今桔梗代替辛夷嫁到乔家,怕是要吃尽了苦头。
辛夷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轻轻拍着辛夷的肩膀,木槿婉言安慰:“想来你也是不知道的,不必悲伤了,等你在王府安定了,再找个机会去寻她。”
寒夜漫漫,月凉如水。池上笼着一层薄雾。看着这清冷的荷塘,辛夷说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咱们府上的荷塘,也是这么大,里面种着好些荷花……”“姑娘怎么会到宫里来的?”木槿十分疑惑。
一说到这个,辛夷更加伤感:“那段日子真是可怕,我又不敢回杭州,只怕是被家人发现。往北走也不行,若是遇见了三哥和四哥,可就不好办了……所以我只能往南走,到了沁县,谁想当时正值选秀女,有一个秀女跑了,县丞就把我抓了去,这才入了宫……”
“我被分到了钟粹宫去,”辛夷道,“后来遇见了梁王,这才进了府内。”“紫兰就是被分到了钟粹宫旁的宜兰馆!”木槿道,“怎么你没见她?”辛夷摇头:“我只是个浇花儿的工匠,哪里会遇见她呢。”
也是,钟粹宫很大,虽然紧邻宜兰馆,却也是花花草草,小径串道,怎么会遇见。“我还担心你嫁到乔家受罪呢,”木槿拉着她的手,道,“今后你就是梁王妃了!”“可是那个女人看着好可怕,”辛夷想起自己奉茶时霍心怜善妒的眼神,心里感到万分恐惧。
嫉妒是每个女人的天性,只是这个霍心怜,因为自己是漠北大将军的女儿,连安怀义都要让着她三分,所以辛夷怕她也是有理由的。木槿安慰说道:“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你悉心服侍她就可。”
如果说辛夷在出嫁之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小姐,那么在出嫁后为人妇,便要收敛自己的性子了。“我还说苏玉簪嫁了人家做小妾,”辛夷想起玉簪来,“这会子我也是做了人家的小妾,还是一个侧妃……”
但是侧妃好多了,“说不定哪一日怀了小王爷,就可以扶正,”木槿道,“相信我的没错儿。”这也是安慰她的话,就算是霍心怜被休,正妃的位置也轮不到辛夷,毕竟朝廷里的婚姻都是政治联姻。而辛夷没有靠山,什么都没有。
日影西斜,映照晚霞,群雁南飞,或是排成一字,或是排成人字,划过苍空,留下一道优美的风景。自然,清纯。风剪枯枝,松柏苍翠,枯藤缠绕老树根,小径深深,叶无痕。
没有回西郊去,木槿只是一个人走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她对梨蕊说自己要出去散散心,一会儿就回去。缘分大约是不期而遇,她看着眼前的安逸云,一如往日般清冷孤傲,只是不知,他怎么会出现在京都街头,而不是尚府。
四目相对间,周遭的一切仿佛不再存在,看着曾经的温暖,如今竟是变作陌路人。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默默地从对方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瞬间,亦没有任何留恋。只是木槿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痛不已。
这时从拐角处走出一个女子,却是翩跹。她巧笑着挽着他的手臂,两人一起并肩走着,这一幕场景,木槿只是觉着想哭,却哭不出来。“一起去喝杯酒吧,”安皓轩轻声说道,“我请你。”
小小酒坊,承载不了太多伤痛。一壶清酒,冲淡着木槿心中的苦涩。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道:“三哥快要回来了。”空气中氤氲着沉默的气息,木槿没有听进去,她一直在想着安逸云,还有他同翩跹说笑的的场面,心中悲痛难忍。
其实方才在街头,安皓轩放心不下木槿,便也跟了去,才见到木槿和安逸云之间的相遇,那么无奈。他想要安慰木槿,却不知如何开口。“逸云值得你这么做么,”他忽然问道,木槿缓缓回过神,看着安皓轩,那样的清晰无痕。
“魏王他对奴婢很好,”木槿回忆起西山之行,安泽宇对自己的照顾有加,对安皓轩道,“可是奴婢的心上只刻着安逸云的名字,再也刻不下其他人的名字了。”就像是蓉儿之与安皓轩,虽也是时常发生误解,却也是依恋对方。
可是这样似乎对安泽宇不公平,安皓轩望着木槿哀怨的眼神,说道:“如今逸云已经被你伤的遍体鳞伤,你还要去打扰他么?”自己也是出于无奈,木槿摇摇头:“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办……王爷,可否告知?”
阳光很好,映照在酒壶上,散发出清幽的清冽酒香。安皓轩笑着问木槿:“瑾姑娘,你是如何认识逸云的?”“就是在陆府的时候,”木槿照实答道,“他受了重伤,都留在陆府,就是奴婢一直在照顾他的。”
每次想起那段时日,木槿便是后悔,后悔那次相遇,后悔不该照顾他的。安皓轩笑了:“那逸云没有对你说些什么,或是做过什么承诺?”说到承诺,木槿还真是想不起来,安逸云对自己说过什么。
她木讷的摇摇头:“他什么也没对奴婢说。”“那你又是怎么认识夜辰的?”安皓轩想起夜辰对木槿,也是深情款款。许是对于夜辰,木槿还真是无意间发现他的存在。“奴婢是在陆府祠堂里,发现他的身份的……”木槿的声音很小。
听得出来,木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安皓轩便说道:“依我猜测,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们二人!”“王爷怎可这么说!”木槿恼了,“奴婢的心里只有安逸云!”说这话的时候,木槿的脸儿涨的通红,像是午后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