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追出去,可是已经晚了,他看到翩跹正在收拾行李,那晶莹的泪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他的心。他忙拉住翩跹的手,笑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跹儿,你别走了好么,是我的错儿,我跟你道歉……”
可是翩跹还哪里会相信,她已经很累了:“暮秋,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很感动。但是这几年,我真的对你没有丝毫情意可言。我对你发脾气,就是让你讨厌我,让你休了我,好让我去寻自己的幸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暮秋也终于明白,为何翩跹会任性,为何会无故发脾气,为何走得这样决绝。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翩跹时打定了主意要走的。她忘不了他,这么多年,她还记得他——安逸云。
他终是放了手:“既然如此,那你就走吧,我不会挽留你的……不过请你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说罢,背过头去,不忍再多看一眼。就这样,玉芙扶着翩跹,一步也不回头的离开了尚府大门。
只听得身后一声长叹,翩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滴,踏上了南下的征程。“我们真的要去崖州,找安公子么?”玉芙一想到这路途千里,岂能说是三五个月就能走到的?何况她们主仆又都是弱女子,哪里经得起这番颠簸?
当她们路过自家门口时,玉芙说要不要跟她母亲说一声,翩跹只是摇了摇头:“母亲本来就不喜欢逸云,若是她知道了,我就走不成了。”她只是回望了一眼家门,便狠心离去。不料,却被才要出门的倾城叫住了。
询问起原因,倾城也是无言以对:“姐姐当真要去崖州?京都距离崖州千里之遥,姐姐又如何去?”说到这里,翩跹只是很茫然:“我也不知,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以前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在这里跟你赔礼道歉,万望妹妹原谅!”
本来就是好姐妹的倾城,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姐姐终肯认自己这个妹妹,忧的是姐姐就要离开京都,远赴崖州。姐妹即将分离,倾城也是万分伤感:“不如这样好了,我去跟佟公子借一辆马车,不然姐姐得走到什么时候?”
说到这儿,翩跹更是摇头:“是我害的你跟佟公子,我不能再麻烦你们了……”说着便要走,还是倾城拉住了她:“你是我姐姐,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我姐姐。我怎么能为一己之私,而不顾姐姐?姐姐你等着,我这就去佟府。”
还好今日舞夫人不在府上,倾城才偷跑出来,然后到佟府去,跟佟绍斌说明了原因。佟绍斌虽然极不情愿,但是为了倾城,他也是慷慨相助,倾城欣喜万分,又拿出自己积攒的积蓄,送给蹁跹说道:“一路上你们得住客栈,还要吃饭,这里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姐姐能够收下……”
一起出来相送的佟绍斌,也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说道:“你是个好姑娘,你妹妹她替你求情,我才帮你。这里是平日里我的一点儿私房钱,你拿着,以备不时只需。”翩跹不肯要还是倾城硬塞到了她手里:“姐姐快走吧,被母亲发现就不好了……”
泪眼婆娑的翩跹此时才知倾城的好,她给倾城和佟绍斌跪下,说道:“若不是我,你们怎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我舞翩跹在此跟你们下跪,叩谢你们的大恩!”倾城可是受不起这礼,她扶起翩跹,说道:“我们是好姐妹,姐姐别这样说。”
“到了崖州,我就会给你们写信,”翩跹说道,“你要照顾好母亲,我走了。”就这样拜别了倾城和绍斌,玉芙才驾着马车,带着翩跹离开了京都。看着马车越走越远,倾城也默默说道:“但愿姐姐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送走了翩跹,绍斌握着倾城的手道:“你放心就是,你姐姐她一定能找到的……我们去相思湖走走吧,我也是好久都没见你了……”倾城抚了抚额头的青丝,笑道:“只是一小会儿,不然母亲回来,会骂我的。”
夜雾迷蒙,林间月色婆娑;水塘晃动,浮出一轮清辉;晕染藕荷,水鸭游戏其中。清歌一曲唱不断,丽曲谱不成小调儿。乐府新词,却唱旧曲,红豆一曲知不知,正泛相思时。若能光阴流转,必不负相思意。
一头冷汗的木槿从梦中醒来,唬的菱角忙起身问道:“姑姑这是又做噩梦了?”她点点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才刚过丑时,还早呢,”菱角答道,“姑姑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看玉妃娘娘呢。”
她要了一杯热茶,喝了两口,又重新躺下。菱角替她掖好被角,放下纱帐,方才离去。此时木槿的脑子里,一会儿是安逸云的面容,一会儿又是安泽宇关怀的笑意。少了安泽宇在身旁,她还是真的不习惯。
晨间初阳破晓,雀儿枝头叫,唤醒了黑夜的漫长。今日是木槿去民间挑选的女乃妈进宫的日子,她要亲去看看,这个李嬷嬷是不是符合要求。遂梳洗了一番,刚要走出掬尘阁,便见杏帘笑着走来:“姑姑还是先到坤宁宫去吧。”
此时霍皇后已经端坐在正堂,翻看着书页,又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在旁,她不解何意,遂行了礼,站在一旁。霍皇后笑着看着那个女子,对木槿道:“她是张将军的女儿,张月苋小姐,也是未来的尚夫人。”
原来这个女子便是张德忠的女儿,木槿看她柳叶弯眉,樱唇小口,眉间一点朱砂,更是清丽月兑俗。遂向她行礼问安,她只是淡淡的说道:“瑾姑姑不必多礼。”霍皇后爱怜的抚着月苋的手,说道:“以后若是在府里有什么事儿,只管到宫里来找木槿就是。”
“明日便是张小姐的大婚,”霍皇后笑道,“木槿你可要从旁协助,万不可失了礼仪。”这个道理,木槿知道,拉拢张将军,必得让他的女儿心满意足才可。辞了霍皇后,木槿又来到玉清宫,此时那个李嬷嬷已经来了。
木槿看她不过四十的年岁,而且身旁又有一双儿女,便问道:“李嬷嬷不必恐慌,既然来到宫里,就该谨遵宫里的规矩。”说着,引了李嬷嬷来到内寝,叩见了榻上的玉妃娘娘。此时的玉妃更是体态丰润,成熟起来。
一番礼仪过后,玉妃说问道:“嬷嬷也有儿女,可要如何照顾本宫的孩子?”小户人家的李嬷嬷一时语塞,还是木槿笑道:“李嬷嬷中年丧夫,又无暇照顾一双儿女,却又不舍送人。奴婢就让她进宫来服侍娘娘,一则她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二则她的儿女已经长大,可以陪伴小公主和小皇子读书,岂不妙哉?”
这倒是个好主意,玉妃听了心里很是欣慰:“既然如此,李嬷嬷就留下,那儿女就随着瑾姑姑去吧。”就这样,木槿拉着李嬷嬷的儿女,往坤宁宫而去。一路上,不过七岁的小丫头像只麻雀,不停的问东问西。
她们刚走到御花园旁边,福康和凝心二人正在玩儿踢毽子,忽然见木槿拉着一个小女孩儿,顿时找到了玩伴儿。木槿笑道:“她是宫里李嬷嬷的女儿,她们是福康公主和凝心公主,你们赶快认识一下……”
到底是年龄小的,福康拉着小丫头的手说道:“正愁没有人玩儿,你来了正好!”说着便一起去到草丛上踢毽子去了,木槿笑着对那个小男孩儿道:“你跟姑姑去见小皇子,姑姑让你跟着他读书好不好?”
小男孩儿比小丫头大三岁,乖巧的点点头:“殿下跟我一般年纪么?”木槿点头道:“他比你大一岁,你要向照顾哥哥那样照顾他,还要记住,他是主子,不可冲撞了他……”小男孩儿都一一记下。
此时书房里书声琅琅,安栎楚正在认真跟着洛元熙读书,还不时问着不懂得问题。木槿敲了门进来,对元熙说明了缘由,道:“这个孩子是李嬷嬷的儿子,以后就做殿下的伴读书童吧……”
尚暮秋和张月苋的婚礼,虽说比不上雪吟的大婚,却也是隆重万分。婚后二人相敬如宾,就是大婚那晚,他们也是分房而居。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过了六年,六年里,尚府里少了翩跹的欢声笑语,反而多了佛堂里的檀香袅袅。
午膳时,丫鬟端了饭食让月苋来用,月苋只是说道:“先放下吧,等我念了这一段佛经再说。”说罢仍旧合上眼,默默地念着冗长的佛经。丫鬟们也不敢相劝,恰好此时暮秋走了进来,一把将那木鱼推翻。
就连着香案也推倒在地,月苋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丫鬟重新收拾。怒气未消的暮秋说道:“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们的日子没法儿过了!”月苋不睬,仍旧拨弄着佛珠,这更加惹怒了他:“你干脆当姑子去算了!”
“既然你对我无情,当初为何要嫁给我?”暮秋质问,“还说非我不嫁,既然嫁进来,又为何天天来这佛堂,却不愿跟我说一句话?”这话说的极是,月苋什么都没说,暮秋更加感觉,自己是被她给忽视了。
其实这六年里,月苋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当初她嫁进来,不过是为着父亲的前程考虑。与其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子,倒不如嫁给自己儿时的伙伴。不过月苋知道,为了迎娶自己,暮秋把结发妻子给休了。
她觉着自己是一个局外人,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恪守自己的诺言:只做妾室,正室的位置一直空着。她对不起翩跹,所以想要靠着念佛,来弥补对翩跹的亏欠。暮秋不敢得罪她,所以对她,也是礼敬有加。
本来以为有了孩子,日子会好过一点,可是四年前,月苋小产过后,再也不能生育,若不是她的父亲为朝堂出力,暮秋一定会将她休掉。他忽然后悔,后悔翩跹的离去,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再挽留一番。
而暮秋也不敢,更是不能纳妾。他怕惹怒了张将军,所以一直在这府里,看着月苋在佛堂里念经。他也是厌烦,时常跑到南街去喝花酒,逛**楚馆,每次都是醉醺醺的回来,也不要月苋管他。
不过这样的日子,宫里是不知道的。就是木槿,知道一点点,却也不愿去插手。菱角常常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木槿就罢了手,呆在掬尘阁里,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或者帮霍皇后打理**琐事。
宫里的宫女到了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了。然而木槿此时已经二十七岁了,她不愿出宫,就算出了宫去,又能到哪里?她决定终身在宫里侍奉主子,不再出宫。也是菱角说的,在这里,还可以等着安泽宇,等着他的到来。
看着玉妃身边的三皇子健康成长,跟霍皇后的二皇子一同玩耍,还一起到书房去,跟着安栎楚读书识字,真的是惬意的事情。转眼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而福康的婚事也提到了日程上。
如果当初她的母妃瑞贵人还活着,或许能够参详,但是霍皇后同样是对她疼爱有加。及笄礼过后,就为她则选夫婿。还是杜昭仪说,是赵参军家的独子赵有祥合适,不仅年岁相当,而且文武双全。
于是日子就定在了下个月的初三,还是好日子呢。忙完了活计,木槿就抽空儿来到荷塘边上歇息。她习惯了在这里,等着一个人的出现。虽然还不确定,但是木槿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来见她的。
大红喜乐送走了福康公主,只剩下落寞的凝心,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独自望着天空发呆。而当年那个小丫头,就是荼蘼,没有跟福康而去,而是选则跟着凝心:“公主明年也要过及笄礼了……”
是啊,日子过得好快,一转眼,他们就要各奔东西了。凝心说道:“我才不要出嫁,我要一辈子呆在宫里,乐得自在!”“只怕是皇后娘娘不愿呢!”远处传来韩昭仪的声音,凝心正要行礼下跪,却听酴醾笑道:“你胆敢冒充昭仪娘娘!”
凝心抬起头,却是刘采女身边的左倾倾。她吐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你模仿的还真想……怎么,不服侍你的主子,跑花园来做什么?”倾倾笑道:“奴婢是想着公主殿下,所以就来看公主了。”
好巧的一张嘴,凝心听了心里喜欢:“听说你们主子病了,到底怎么样?”说到刘采女,倾倾便道:“谁晓能不能过得了这五日?反正再过两年,出了宫去,我也就不用再这宫里服侍人了。”
“听你说的,仿佛你不愿做丫头,倒愿意做主子?”凝心笑道,“不然我去跟父皇说说,让她封你做妃子,你说好不好?”这可是抬高了倾倾,她嗔道:“公主怎能这样说,皇上都能做我的祖父了……”
两人说这一些玩笑话,恰在这时,有一个小太监来说,霍皇后找凝心过去一趟,凝心才跟着小太监过去。本来很是无聊的倾倾,如今凝心走了,她更是百无聊赖。遂坐在秋千架上,缓缓晃动着秋千,随着秋风一起,飘荡在凉凉的气息中。
一阵秋风拂过她的青丝,夹杂着槐花儿的香味儿,隐隐透露着点滴伤感。倾倾哼着曲调儿,在秋千上荡着,吸引了从这里路过的温丞相之子,文景贤。他才刚从乾元殿出来,准备等着自己的父亲一起回府,便先在这园子里逛一逛。
像只蝴蝶的倾倾,在绵软的秋阳下,宛如一道美丽的风景。景贤静静的站在一旁,然后又悄然走到她身后,轻轻推着秋千的绳索。随着倾倾一声讶然,那舞动的裙裾飘扬在午后的晴空,越发绚烂。
许久,倾倾才意识到身后有人在推自己。她不知道景贤是谁,遂用足尖立在草坪上,从秋千上下来,对着景贤说道:“这园子里,除了皇上,是不允许外臣入内的!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园子里?”
他微微一笑,说道:“这里是前苑,怎么就不许外臣入内?何况我是我的父亲是当朝丞相,我为何不能出现在这园子里?”机灵的倾倾,看了看景贤枣红色的朝服,一时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忙行礼道:“奴婢不知公子……”
“快起来,”他扶住即将行礼的倾倾,笑着说道,“不知者无罪,你是哪个宫的宫女?不在宫里服侍主子,跑到这园子里自己玩耍?难道你就不怕你的主子责罚你?”他很是好奇,园子里怎么会有无事可做的宫女。
倾倾回道:“奴婢是刘采女身边的宫女,只因采女身子不适,正卧榻休息。奴婢唯恐惊扰了采女休息,故出来散心。此时又值深秋时节,不免有悲秋之意,加上采女身子不好,所以奴婢为此担忧,并无心玩耍之意。”
滴水不漏的言辞,让景贤听了心里很是舒坦:“我还以为看到了瑾姑姑呢,你说的也是。只是你应在采女身边服侍,不应这么跑出来,倘或出了什么事儿,岂不是你的罪责?”
早已有应付之言的倾倾答道:“奴婢已经吩咐了小宫女服侍,而且宫里有人照应,奴婢只是在这儿坐一会儿就回。”说着便要起身离去,景贤挥了挥手,说道:“还是快些回去要紧,别误了你们主子。”
看着倾倾离去的背影,景贤不觉暗自笑道:“这个宫女还真是有趣儿呢。”然后随着日落西山,薄雾袅袅,那散开来的云霞,也逐渐消逝而去。草坪上的秋千架,仍然在微微晃动,倒立的影子,平铺其中,好似金色的地毯。
如今凝心见了霍皇后,本来是很开心的,可是听了霍皇后说已经为自己定下了婚事,就很恼火,她跟霍皇后吵了一架,然后闷闷不乐的离开了坤宁宫。“荼蘼,你说,如果我不嫁,会怎样?”凝心可不想像姐姐福康公主一样,连自己的婚事无法自己做主。
而且凝心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想就这么嫁出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子。那样她会觉着痛苦一辈子的。可是荼蘼却道:“公主难道忘了,咱们天朝的公主,除了新婚过年,不都是仍旧住在宫里么?”